重建工作在悲壮与希望交织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有了明确的目标和边军暂时提供的安全保障,幸存的黑苗寨民爆发出了惊人的韧性。男人们清理废墟,开采石料,挖掘地基;妇孺们则负责搬运、做饭、照料伤员,甚至一些半大的孩子也力所能及地帮忙传递工具、捡拾柴火。
刘远洋成了整个重建工程事实上的总规划师和技术核心。他将现代工程管理的理念简化应用,将人力分为几个小组,各司其职,并行作业。他亲自指导如何利用杠杆和滑轮组搬运巨石,如何调配石灰和粘土制作更牢固的夯土,如何挖掘排水沟渠避免山洪侵袭。
那本记录着“星火散录”和苗疆资源发现的笔记,此刻成了无价之宝。他根据笔记中对“紫胶泥”特性的研究,改进了烧制方法,成功烧制出了硬度更高的“土水泥”,虽然远不及现代水泥,但用于粘合石块、涂抹墙面,效果远超传统的泥巴。他还指导猎人们系统地采集“铁骨草”,尝试编织更坚韧的绳索和初步的防护材料。
整个寨址仿佛一个巨大的工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号子声、以及偶尔因找到某样未被烧毁的旧物而引发的短暂悲喜,构成了主旋律。龙峒的伤势在草药和休养下逐渐好转,已经能下地走动,他立刻投入了工作,用他的威望和力量协调着各项事务。
然而,表面的热火朝天之下,暗流依旧涌动。
周勃将军在停留三日后,便率领主力返回镇南关,只留下赵哨官及其五十人小队。临行前,他单独召见了刘远洋。
周勃的营帐内,只有他们两人。周勃卸去了盔甲,穿着一身常服,少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却多了几分深沉的威仪。
“刘先生,重建之事,千头万绪,辛苦了。”周勃示意刘远洋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碗茶。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刘远洋接过茶碗,心中警惕,知道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
周勃呷了一口茶,看似随意地问道:“先生于营造、器械之道,似乎极为精通?观这新寨规划,井井有条,暗合兵法守御之要,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刘远洋心中微凛,知道这是对自己的进一步试探。他斟酌着词句,道:“将军过誉。远洋不过喜好杂学,多看了几本闲书,又蒙黑苗寨不弃,得以将些许想法付诸实践,实在谈不上精通。”
“哦?杂学?”周勃放下茶碗,目光如炬,直视刘远洋,“能改进织机、水车,于桂州督造署革新工艺,甚至引得晋王殿下亲自过问、下令缉拿的‘杂学’,恐怕非比寻常吧?”
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刘远洋端着茶碗的手稳如磐石,但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周勃果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且知道得如此详细!
他放下茶碗,迎着周勃的目光,坦然道:“将军既已知晓,远洋亦不敢隐瞒。不错,在下正是那个被晋王海捕的刘远洋。所学技艺,不过是想让百姓生活稍好些,却不知为何触怒了晋王殿下,引来杀身之祸,更连累了黑苗寨遭此大难。”他语气平静,却将“为何触怒”这个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周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刘先生不必紧张。本将若要对你不利,当日便不会出手,更不会留兵在此。”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帐壁悬挂的南疆地图前,背对着刘远洋,缓缓道:“晋王殿下雄才大略,欲整饬工部,振兴百工,其心可嘉。然,手段未免……酷烈了些。工部乃至各地工坊,如今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于国于民,恐非幸事。”
刘远洋沉默听着,心中飞快地分析着周勃的立场。他似乎在批评晋王,但语气又带着一种谨慎的保留。
周勃转过身,目光深邃:“陛下年事已高,太子仁厚,然……国本之争,自古难免。我等边军将士,只知忠君爱国,守土安民。朝堂纷争,非我所愿卷入。但,若有人为一己之私,祸乱地方,残害百姓,我镇南关数万将士,亦不能坐视!”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表明了他和边军的态度:不直接参与皇权斗争,但维护地方稳定和百姓安危是他们的底线。晋王在桂州的所作所为,显然越过了这条线。
“刘先生,”周勃走到刘远洋面前,压低了声音,“你之事,已非一隅之争。都察院、甚至……东宫,都已留意。然晋王势大,根深蒂固,扳倒他非一日之功。你如今暂居黑苗寨,看似安全,实则仍在风口浪尖。”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蜡封严密的小竹筒,递给刘远洋:“这是有人托本将转交给你的。看过之后,自行决断。”
刘远洋接过竹筒,触手冰凉。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向周勃:“将军今日之言,远洋铭记于心。多谢将军坦诚相告,亦多谢将军援手之恩。”
周勃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那些不惜性命送出消息的人,谢这黑苗寨宁死不屈的血性,也谢你自己……掌握的‘力量’。”他特意在“力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好自为之。赵哨官会在此驻扎一月,一月之后,是去是留,你们自行决定。但切记,晋王……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说完,周勃不再多言,示意刘远洋可以离开了。
刘远洋握着那冰冷的竹筒,走出营帐,阳光有些刺眼。他走到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小心地捏碎蜡封,倒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笔迹娟秀而熟悉,是小翠的笔迹!
“京中局势复杂,晋王对工部掌控日深,各地匠人多被监视。吾等行动愈发艰难。闻君安好,心稍安。漕帮可信,然亦需留余。黑苗寨可为根基,但不宜久居。‘星火’仍在,静待风起。万望珍重,切莫轻易北归。”
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时处境并不轻松。信息量却极大:确认了京城的严峻形势,指出了漕帮的可靠性但也提示了风险,肯定了黑苗寨的价值但又警告不宜久留,最重要的是,告诉他“星火”计划仍在暗中进行!
刘远洋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直到指节发白,然后将其凑到旁边的火把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周勃的警告,小翠的密信,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暂时的安全只是假象,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让黑苗寨真正强大起来,同时,也要为下一步的转移,做好准备。
他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晋王,我们之间的账,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