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嘎在岩伯的精心照料下,终究没能挺过去。弥留之际,他紧紧抓着岩伯的手,断断续续说出了更多细节:他在“蛇洞”深处不仅发现了紫金矿脉,还撞见过矿场管事陪同几个衣着体面、操着官话的人秘密取样,其中一人,他依稀记得旁人称其为“别驾大人的人”。他们似乎在进行小规模的秘密冶炼,炼出的“紫金锭”都被小心运走,不知所踪。
岩嘎的死,让榕树坳弥漫着一股悲愤而压抑的气氛。俚人们沉默地聚集在岩伯的吊脚楼下,目光中燃烧着无声的火焰。
刘远洋知道,时间紧迫。岩嘎的死讯瞒不了多久,矿场那边一旦发现尸体不见,必然警觉。他必须尽快行动。
回到督造署,他立刻秘密约见了王头儿和胡书办。苗署丞称病不出,实则是在观望,默许了刘远洋的行动。
“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刘远洋在油灯摇曳的光线下,面色沉静如水,“明面上,督造署要立刻行文上报州府,言明铜料质量问题,但只提矿场交付不实,请求彻查矿场,避谈‘紫金’与州府高层,态度要恭顺,显得无可奈何。”
胡书办连连点头:“下官明白,这就去拟文,措辞一定小心。”
“暗地里,”刘远洋看向王头儿,“王大哥,你挑选两个绝对信得过的、家小不在本地的铁匠,准备好一套便携的坩埚、风箱和模具。我们要在署内,秘密熔炼一点‘证据’。”
“熔炼?”王头儿一愣。
“对,就用这块紫金矿石。”刘远洋取出那小块碎片,“我们不炼多,只炼出一小锭,确保其成分清晰可辨。这是实物证据,比矿石本身更有说服力。” 他需要一块无法抵赖的、证明矿场出产特殊伴生矿的铁证。
同时,他铺开纸笔,以密语写下两封信。一封是给漕帮帮主的,详细陈述了桂州黑水峒矿场的紫金矿疑云、别驾可能的卷入、以及岩嘎之死,请求帮主设法通过隐秘渠道,将消息和后续可能送出的证据,传递给京城中能与晋王抗衡的力量,或者直达天听。另一封,则是给小翠的,用只有他们几人能懂的暗号,简要说明了这边的情况,提醒刘家坳和各地分散的兄弟务必谨慎,提防晋王势力的进一步清查。
“阿木,”刘远洋将两封密信交给眼神坚定的年轻俚人,“你立刻出发,走俚人山道,以最快速度将这两封信,送到城东‘悦来客栈’的掌柜手中,他是我们的人。记住,宁可慢,不可暴露!”
阿木重重点头,将信件贴身藏好,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两天,督造署表面波澜不惊。上报州府的公文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署内匠人们依旧在刘远洋的组织下进行着“交流”,但敏感的人能察觉到,王头儿和几个核心匠人时常不见踪影,气氛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刘远洋亲自指导王头儿等人在一间废弃仓库里搭建了简易熔炉。当那块紫金矿石在坩埚中融化,闪耀出比纯铜更加炫目、带着黄金光泽的液体的时,王头儿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们小心地将熔融的金属倒入特制的小模具中,冷却后,得到了一块巴掌大小、沉甸甸、紫金光华流转的金属锭。
这锭块,便是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证物。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藏好金属锭,处理好熔炼痕迹后不久,州府的反应终于来了。来的不是回文,而是一队盔明甲亮的州府兵士,为首的是一名面色冷峻的兵曹参军。
兵曹参军直接闯入督造署正堂,无视匆忙出迎的苗署丞(他不得不“病愈”了),厉声喝道:“奉别驾大人令,黑水峒矿场上报,有督造署匠人前日擅闯矿场,窃取矿石,并煽动矿工骚乱!经查,系督造署工师刘远洋及其随从所为!来人,将刘远洋拿下,查封其住所及工坊,搜检赃物!”
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刻就要动手。
“且慢!”刘远洋排众而出,神色平静,“参军大人,下官前日确曾前往黑水峒矿场,但乃是奉署丞大人之命,调查铜料质量问题,有署内公文为证,何来‘擅闯’、‘窃取’一说?至于煽动骚乱,更是无稽之谈!下官倒要请问,矿场交付劣质铜料,以致军械不堪使用,该当何罪?矿工岩嘎无辜惨死,又该由谁负责?”
兵曹参军眼神一厉:“巧言令色!拿下!”
“参军大人!”苗署丞硬着头皮上前,“刘工师确是奉本官之命前去调查,此事……此事或有误会……”
“误会?”兵曹参军冷笑一声,“苗署丞,你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来人,搜!”
兵士们迅速散开,冲向刘远洋的住处和铁器坊。署内匠人们敢怒不敢言,王头儿拳头攥得发白,却被刘远洋用眼神死死按住。
刘远洋心中雪亮,这是对方抢先下手,要坐实他的罪名,甚至可能想趁机找出那块紫金矿石,人赃并获!他唯一的希望,就在于阿木是否已将信送出,以及那块熔炼出的紫金锭是否藏得足够隐蔽。
兵士的搜查粗暴而彻底,刘远洋那简陋的住处被翻得一片狼藉,铁器坊的工具材料也被翻检。时间一点点过去,兵曹参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突然,一名兵士从铁器坊的废弃材料堆里,翻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物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兵曹参军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大步上前。
刘远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