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对质的余威,如同祠堂内缭绕的香火气,在刘家坳弥漫了数日才渐渐散去。族长刘永年的最终定调,暂时压制了明面上的流言蜚语,但那种无形的审视和隔阂,却像初冬的薄霜,覆盖在刘远洋与他周遭的世界之间。
村民们见到他,依旧会打招呼,但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远和探究。王石头和狗娃虽然还偷偷来往,次数却明显减少了,带来的东西也愈发零碎,显然他们家里管束得更严了。就连刘根生父子,再来请教或帮忙时,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绝口不提木雕玩具的事。
刘远洋对此心知肚明。他彻底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行为,每日里只是在家中静养,或者帮着刘小丫做些最不起眼的家务,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原主。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生计的潜流却从未停止涌动。坐吃山空是绝路,他必须找到新的、更隐蔽的方式来维持生存。
豆芽是不能再大规模弄了,省柴灶的推广也因流言而陷入停滞。木雕玩具的线路更是被他自己主动掐断。似乎所有的明路都被堵死。
但他的脑子却没有停下转动。他回忆着祠堂对质时的每一个细节,族长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那些杂学,可用于自救互助”。
“互助”……这两个字,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他不能主动去“教”,不能去“换”,但他或许可以被动地“接受”帮助,或者,在别人遇到困难时,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提供一点“建议”,从而换取一些“谢意”。
思路逐渐清晰。
他开始更加留意村里的各种信息。谁家屋顶漏雨了,谁家纺车坏了,谁家孩子又得了什么小毛病……他不再主动上前,而是通过小丫在外挖野菜、洗衣时听来的闲言碎语,默默记在心里。
机会很快来了。住在村尾的孤寡老人五奶奶,家里的那口用了大半辈子的陶锅,锅底裂了条细缝,渗水严重,煮饭都成了问题。五奶奶家境贫寒,买不起新锅,整日唉声叹气。
刘远洋得知后,没有声张。他让刘小丫趁着傍晚人少时,偷偷给五奶奶送去一小碗糙米,并“无意间”提起:“我哥前阵子躺床上无聊,好像听爹说过,用糯米粉和蛋清调成糊,抹在裂缝上,用小火慢慢烤干,或许能对付一阵子。”
这法子是他前世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修补陶器的小窍门,有没有用他也没把握,但成本极低,值得一试。
五奶奶将信将疑,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了试。几天后,那口破锅竟然真的不漏了!老人家感激涕零,硬是让来探望的亲戚,给刘远洋捎来了十几个自家鸡下的、还带着温度的鸡蛋。
刘远洋推辞不过,收下了,却只留下了几个,其余的又让小丫悄悄送还了回去,只说“远洋哥说您年纪大了,自己留着补身子”。
这件事做得悄无声息,除了五奶奶和她的亲戚,几乎无人知晓。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这寥寥几个鸡蛋,却让刘远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不是交易,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温情的互助。
又过了几日,村里有名的困难户刘老憨,他家唯一的一把锄头,木柄从中断裂。刘老憨愁得蹲在门口直抽旱烟。刘远洋“恰好”路过,看了一眼那断柄,状似无意地对旁边看热闹的刘根生(他也在场)说:“根生哥,我记得你前阵子做凳子,好像剩了截枣木料?枣木硬实,做锄柄是不是比这杂木强点?”
刘根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刘远洋的意思,接口道:“是啊!那料子还在,老憨叔你要不嫌弃,我帮你换个柄?”
刘老憨自然是千恩万谢。刘根生帮忙换了结实耐用的枣木柄,没要工钱,只收下了刘老憨硬塞过来的两把干豆角。事后,刘根生悄悄给刘远洋送来一小块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用盐腌制的野兔子肉。
“远洋,多亏你提醒。”刘根生低声道,“老憨叔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刘远洋收下了那块肉,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刘根生懂他的意思。
就这样,靠着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点拨”和“牵线”,刘远洋在彻底低调的同时,竟然也勉强维持住了兄妹俩不至于饿肚子的底线。收获的“谢礼”时多时少,有时是几个鸡蛋,有时是一把蔬菜,有时是一小块肉,虽然微薄,却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了生存的希望。
他不再追求快速的改变和明显的收益,而是将目光放得更长,更注重与周围人建立一种基于“互助”和“善意”的、不那么功利的关系网。
这个过程缓慢而隐蔽,如同地下的暗河,无声无息,却滋养着生命。
刘远洋坐在院子里,看着小丫将那几个鸡蛋小心地收进瓦罐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沉静。
他明白了,在这个宗法森严、人心复杂的古代农村,生存下去,需要的不仅仅是超前的知识,更需要融入其中的智慧,和如水般柔韧的耐心。
潜流之下,生机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