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案头的江陵图纸上,墨线清晰。林昭指尖停在旧坝基处,片刻后提笔批下“松木桩三千根,即日调拨”。内侍接过文书退出值房,脚步声渐远。
他起身走到墙边,目光从水利图移向北境疆域。昨日百姓捐土石修堤之事犹在耳中,民心可用,非止于田亩之间。若能将此力引至边防,或可成固国之基。
不多时,徐怀之入值房,手中捧着兵部近年军报与工部存档的边镇营垒图册。林昭示意他将材料放在案上,随即翻开一页页记录。
“三州屯田已有成效,粮仓渐满。”林昭开口,“但粮足而兵弱,终难安天下。”
徐怀之点头:“边军驻地多在苦寒之地,器械陈旧,冬衣常不足额。前年朔州大雪,冻伤士卒三百余人,上报却被压了两个月。”
“为何?”
“说是怕惊扰朝会。”徐怀之声音低沉,“户部称当年经费已定,不便追加。”
林昭合上卷宗,沉默片刻道:“你去调阅各镇近五年粮饷发放实录、兵器损耗补给明细、士兵轮休出勤花名册。若有缺漏不齐之处,注明来源与经手人。”
“是要查账?”徐怀之问。
“不是查,是理。”林昭说,“先把底子摸清。兵不可一日无备,但我们得知道,到底差了多少。”
徐怀之应声退下。午后,谢允来报,带来御史台所收民间奏帖十余封,皆言边境不安,有游骑越界劫掠村落,地方守将却闭城不出。
“百姓骂他们畏战。”谢允将帖子摊开,“也有人说,朝廷重文轻武,将士心寒。”
林昭逐一看过,抽出一封来自云州的急递。信中提及当地戍卒半年未领冬靴,操练时赤脚踏雪,伤病者日增。
他提笔写下一行字:**边军整训七策草案,限三日内拟就。**
次日清晨,林昭召徐怀之、谢允入内阁议事厅。厅内长桌铺满各地军情简报。
“第一策,轮训制。”林昭立于案前,“每镇抽调两成兵力,分批赴京畿校场集训三个月,由老将带教新法阵型与实战应对。第二策,每月一次全境演武,兵部派员巡查,记录各营反应速度、调度顺序、协同能力。”
徐怀之补充:“工部可赶制一批简易沙盘,送至各大营,用于推演敌情。”
“准。”林昭点头,“第三策,奖惩分明。凡训练优异者,记功升职;敷衍塞责者,罢免主官,不得转任闲职。”
谢允皱眉:“兵部有人会反对。他们惯常护短,尤其几位老参将,门生遍布边营。”
“那就先拿他们开刀。”林昭语气平静,“第四策,军官考核独立于兵部,由御史台会同兵科给事中共同监评,每年一次,不合格者勒令退役。”
厅内一时安静。
“第五策,”林昭继续,“推行军屯试点。划出边境荒地五万亩,交由戍卒半耕半守。种粮自给,省下口粮支出。第六策,修缮营垒烽台,优先加固险要关口。第七策,设立边情快报制度,所有异动须十二时辰内上报内阁。”
徐怀之听完,低声计算:“若全面推行,首年需银六万两。”
“屯田盈余尚有八万。”林昭道,“拨四万专用于边军整训与器械更新。其余二万,以工代赈方式投入营垒修缮——招募边民参与施工,按日发粮。”
谢允抬头:“这等于是把内政手段搬到了边关。”
“正是。”林昭说,“百姓愿为自家堤坝捐工,士兵也会为自家田地死守。人心如此,何愁兵不强?”
三日后,《边军整训七策》正式呈递天子,获准施行。林昭亲往兵部校场观演。
当日风大,黄沙扑面。三营戍卒列阵操练,其中一营动作整齐,进退如一。另一营则散乱不堪,鼓声起而队形未动。
林昭立于高台,命传令官召两营主将上前。
“你们看到差别没有?”他问全场将士。
无人应答。
“看得出。”一名年轻校尉出列,“先进者每日加练一个时辰,兵器保养到位。后者连盾牌铆钉都松了。”
林昭点头:“赏前者百人各赐新甲一副,米粮五斗。后者主将,罢职查办。”
人群微动。那被撤将领脸色铁青,转身离去时踢翻一面鼓。
林昭未再看,只对身边兵部侍郎道:“明日开始,七策逐条落地。我要看到每月一份边军状态简报,直接送到我案上。”
与此同时,谢允已在遴选外交人选。三日后,他带来三人名单:一名曾出使西戎通译,一名熟悉北狄风俗的礼部主事,还有一名曾在边市经商的翰林院编修。
“都不是大官。”谢允说,“但懂话,懂人,也懂怎么活命。”
“正合用。”林昭批准,“使团即日组建。携带丝绸三百匹、药材五十箱、农具二百件,以朝廷名义赠予邻国,明示无战之意。”
又下令开放雁门、临河、白水三处互市,允许民间交易马匹、谷物、皮毛,官府设市监维持秩序,但不得干预定价。
消息传出,边境商旅渐聚。半月后,第一批交易完成。商人带回北狄部落口头回应:“愿遣使者南下回礼。”
林昭接到塘报,只说一句:“备好驿馆,茶饭要足。”
一个月过去,边军面貌已有变化。朔州来报,新任参将率部垦荒四十亩,种麦兼操练,士兵气色好转。云州亦传回消息,戍卒穿上新靴,夜巡频率增加两倍。
互市方面,三地交易额逐旬上升。有边民用旧铁锅换得一匹健马,牵回家时全村围观。
兵部尚书亲自送来本月简报:全境十八镇中,十五镇按时完成演武,九镇提交军屯计划书,七镇申请增补弓弩。
林昭翻到最后一页,见附录一条小字:裴党一名致仕老臣上疏,称“文臣掌兵,祸乱之始”,建议收回整训之权。
他将简报放下,唤来内侍:“把这份奏疏抄一份,送交御史台备案。另写一道公文,通知各镇,整训照常,不得延误。”
傍晚,谢允再来值房,带来最新情报。
“北狄使者已启程南下。”他说,“但东面传来消息,东海小国琅琊近日调动水军,在近海集结船只。”
林昭抬眼。
“他们没越界。”谢允补充,“只是……动作多了些。”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我们开互市那天。”
林昭站起身,走到北境地图前。手指缓缓划过海岸线,停在一个港口位置。
屋外传来更鼓声,二更已过。
案上灯焰跳了一下,映出墙上长长的影子。
他伸手扶正烛台,油滴落在桌面,迅速凝结成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