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未等来人开口,已将案上铁匣推入袖中,指尖顺势压灭烛火。窗外天色尚黑,屋内只余壁角一盏油灯,光晕如豆,映得书案边缘泛出淡淡青灰。他退至门侧立柱后,右手按住腰间玉佩,左手悄然抽出三寸短刃,藏于袖底。
门开,一人低身而入,身影瘦削,步履极轻,落地无声。来人抱拳,声音压得极低:“陈七,奉命值守。”
林昭未动。
“工部修缮旧宫,西阁地砖松动,有翻动痕迹。”陈七继续道,“技官查验,断定非近日所为,至少半月前已有人入内。”
林昭瞳孔微缩。西阁夹壁铁匣之事,知情者不过三人。如今地砖被动,意味着遗诏现世的消息,已泄。
他缓缓从柱后走出,重新点燃主灯,火苗一跳,照亮他半边脸。
“闭府。”他开口,声如寒石,“调暗卫入内院,轮哨三班,非我亲令,不得启门。”
陈七应声退下。林昭立于案前,凝视那张写有“查西阁”三字的纸笺。片刻后,他提笔另写一道密令,封入蜡丸,藏于砚台暗格。
夜渐深。
林昭命陈七寻一身形相近的家仆,换上自己常穿的青布直裰,坐于书房案后,手持书卷,灯下读书。真身则退入书房夹墙暗道,机关闭合,仅留一线窥孔,可察全室动静。他又命人在窗棂、门槛、门环处布细丝铃线,丝线极细,肉眼难辨,稍有触碰,便引动藏于梁上的铜铃。
子时刚过,院外墙头一道黑影掠过,落地如叶,未惊犬吠。此人避过前院巡更,绕至后园,行至书房外廊,忽顿步。他低头,目光扫过门槛,似有所察。片刻,他从袖中取出一撮灰粉,轻轻洒下,果然,几根几乎不可见的丝线在粉中显形。
刺客嘴角微扬,从腰间解下一卷薄绸,贴地滑入,丝线未动。
他贴墙而行,至窗下,抽出短刃,挑开窗闩,翻身入室。
灯下“林昭”仍在读书,背影清瘦,肩线笔直。刺客屏息,自背后逼近,右手短刃缓缓抬起,直取后颈。
刃落。
“林昭”头一偏,刀锋切入肩胛,却无血溅,只传出一声木裂脆响。
刺客猛然醒悟,抽刀后撤。
就在此时,房梁铜铃骤响。
门被撞开,陈七带三名暗卫冲入。刺客已跃向窗口,却觉脚下一绊,低头见绸带缠住桌角,人未稳,一道人影自书架后闪出,以玉佩链甩出,缠住其腕,猛力一绞。
刺客手腕翻折,短刃脱手。
陈七已至,一脚踹中其膝,将其压地。
刺客咬牙,喉间发出“咯”声,似欲自尽。林昭早有防备,手中银针疾射,正中其喉下三寸。刺客抽搐两下,昏死过去。
林昭走近,蹲下,伸手探其口,取出半片未化毒丸,黑如焦炭。他冷声道:“拖下去,灌温水清肠,三刻后用针灸提神,我要他醒着。”
陈七点头,命人将刺客带入地牢。
林昭回书房,命人清理地面绸带与木屑,又亲自查验刺客随身之物。靴底暗格中藏有一枚铜牌,刻“裴”字,形制古旧,似为裴党遗物。他盯着那字片刻,忽然伸手扯开刺客左肩衣襟,火光下,皮肉内侧露出一枚极小刺青——鹰首盘旋于玄色圆环之中,纹路细密,若不细看,几不可见。
他指尖抚过那纹,眼神骤冷。
此纹非裴党所有。河东门阀私兵,方有此记。
他们动了。
不是裴元衡残党,是门阀本宗。
林昭将铜牌收入袖中,未言一语。他回到案前,铺开两张素笺。
第一张,仅书八字:“西阁事泄,鹰动。”封入小筒,交与心腹:“天亮前,送至谢府,亲手交谢御史。”
第二张,写:“修驿道,备南行。”另封一函,命人送往工部徐郎中宅邸。
做完这些,他立于窗前。天边微白,晨风穿堂而过,吹动案上残纸。他忽觉袖中一沉,取出铁匣,打开,取出那片残诏。先帝笔迹斑驳,最后一句仍清晰可辨:“唯临安林氏之后,可制其势。”
他盯着那句,良久不动。
然后,他将残诏重新封好,放入匣中,再将匣子沉入书房地砖下的暗格。起身时,顺手将玉佩系回腰间,指尖擦过佩面“清慎”二字,未再看一眼。
他唤来陈七。
“地牢守几人?”
“四人,皆我亲信。”
“换班时,不许交谈,不许离岗。此人若死,你们陪葬。”
陈七低头:“是。”
“另外,查他入府路线。翻墙处、廊下、窗台,每一寸地都给我查。我要知道他踩过哪块砖,碰过哪根柱。”
“已派人查验。”
“还有,他洒的灰粉,带一包来我看看。”
不久,陈七送来一小纸包。林昭打开,捻起一点,指腹搓磨,嗅之,无味,色微黄。他放入舌尖,微涩,随即舌根发麻。
他立刻吐出,以盐水漱口。
是有麻痹之效的药粉,用于遮蔽触觉,防机关。
此人训练有素。
不是寻常死士。
林昭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如刃。
“他醒来后,我亲自问。”
天光渐明,府中仆役开始洒扫。林昭未歇,坐于偏厅,手握茶盏,茶已凉。他盯着厅角一面旧屏风,其上绘的是江南山水,临安城外十里,有一座石桥,桥下流水,岸边柳树斜出。
那是他原身幼时每日必经之路。
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可那屏风,是陈元直所赠。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向地牢。
阶下阴冷,火把在墙上投出晃动的人影。刺客已被绑在铁架上,双臂张开,四肢钉有铜环。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林昭走近,用银针挑开其眼皮,瞳孔收缩,神志尚存。
“谁派你来的?”
刺客不答。
林昭取出一柄小刀,划开其左臂衣袖,露出肩头刺青。他用刀尖轻点那纹,问:“玄鹰几支羽?”
刺客嘴角抽动,仍不语。
林昭冷笑,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正是其洒在门槛上的那种。他捏开刺客下颌,将药粉倒入其口中。
“这药能让你四肢麻木,却让痛觉加倍。你说不说,不过多受几轮苦。”
刺客呼吸急促起来。
林昭正要再问,忽听地牢外传来急促脚步。
陈七推门而入,脸色微变。
“府外……”
“说。”
“有人送来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