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网吧里,键盘敲击声和游戏嘶吼声混杂成一片混沌的声浪,唯有角落里的苏凛,仿佛身处另一个次元的寂静之中。
他眼前的屏幕上,数字如瀑布般疯狂刷新,《静园纪事》预告片的播放量,已经冲破了两千万大关,评论区被“震撼”、“真相”、“期待”等字眼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备注是“知意”。
苏凛戴上耳机,接通。
沈知意那张明艳的脸上写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凝重:“凛,数据你看到了吧?爆了!彻底爆了!但……有件事更急。”
苏凛眉梢微挑,示意她继续。
他清瘦的手指在微烫的笔记本外壳上轻轻敲击,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打着节拍。
“星曜娱乐的人联系我了,”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想买断《静园纪事》的所有版权,开价……一个亿。”
一个亿,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初出茅庐的创作者疯狂。
然而苏凛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
沈知意看懂了他的沉默,急忙补充道:“但他们的附加条件很奇怪,非常奇怪!他们指名道姓,必须由你,亲自在所有平台删掉所有关于静园的内容,并且要发布一则公开道歉声明,只有一句话——‘林晚已安息’。”
苏凛忽然笑了,那笑意很轻,却带着淬毒的锋芒,让视频那头的沈知意都感到一阵寒意。
“安息?”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个词,眼底的嘲弄几乎要溢出屏幕,“他们不是怕真相曝光,是怕那个被他们关起来的人……还活着。”
他们怕的不是一部纪录片,而是这部纪录片会成为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地狱之门,放出那个本该“死去”的幽魂的钥匙。
而那个幽魂,才是他们真正的梦魇。
苏凛的目光穿透屏幕,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沉静而决绝:“知意,别接他们的钱。他们想用钱来买断罪恶,但我们要的不是交易,是审判。”
他挂断了通话,指尖在“删除”和“道歉”那几个字眼上空虚划过,最终关掉了对话框。
网吧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他却清晰地听见了远方那座名为“星曜”的庞大机器,因恐惧而发出的第一声崩裂。
次日下午,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公寓的宁静。一个陌生号码。
苏凛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疲惫到极致的声音,仿佛每一颗字都是从磨损的声带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我在你楼下。”
仅仅五个字,苏凛便听出了那是谁。肖玦。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楼下那条破旧的老巷巷口,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迈巴赫,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安静地匍匐着。
肖玦独自一人从车上下来,身上那套昂贵的手工西装皱得不成样子,没有系领带,领口散开,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凌乱不堪。
他没有带任何保镖,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英俊面孔,此刻只剩下眼下浓重的青黑和无法掩饰的憔??。
他在楼下站了足足十分钟,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塑,只是仰头望着这栋破旧的居民楼。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手里举着一张A4纸。
那是一张截图,苏凛不久前发表在个人平台上的长文,《论人格的独立与囚笼》。
而肖玦,用刺目的红色水笔,将其中关于“人格独立”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圈了出来。
那力道之大,苏凛几乎能想象到笔尖划破纸张时的声音。
那不是质问,而是一种无声的、迟来的认罪。
苏凛面无表情地松开窗帘,转身回到桌前。
他没有下楼,更没有开门。
他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他对着录音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清晰地陈述道:“当猎人放下手中的枪,不是因为他突然变得仁慈,而是因为他花了太长的时间,才终于看清——自己,才是那个从始至终都被困在笼子里的猎物。”
话音落下,他按下一个按键,这段实时音频,通过他早已植入的后门程序,被精准地同步推送到了星曜娱乐最高权限的内部舆情监测系统。
星曜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
“肖总!不好了!”陈砚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脸上血色尽失,“我们的内部监听频道……苏凛刚才在直播我们的监听频道!”
而坐在办公桌后的肖玦,对他的惊慌失措恍若未闻。
他只是缓缓坐下,身体深陷进柔软的真皮椅背。
他没有看惊惶的助理,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那段刚刚接收到的音频波形图还在微微跳动,像一颗微弱却顽强的心脏。
苏凛的声音仿佛穿越了物理的距离,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他……一直在看着我?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肖玦早已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炸开。
原来,在他以为自己是掌控一切的猎人时,苏凛早已站在更高的维度,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将他的彷徨、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尽收眼底。
傍晚时分,一份文件由专人送到了周柚的工作室,指名要交给苏凛。
那是一份制作精良的纸质合同,封面赫然印着《<静园纪事联合制作协议》,甲方一栏,是“星曜娱乐”的烫金大字,而乙方,则是一片空白,等待着他的名字。
周柚心惊肉跳地陪着苏凛翻到最后一页,却发现了一段手写的补充条款。
那笔迹狂乱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我愿以我个人全部资产及名誉担保,动用一切力量,协助你寻找真正林晚的下落。条件只有一个:请你不要再恨我。”
署名处,“肖玦”两个字力透纸背,仿佛是用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周柚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苏凛的手臂,声音都发着抖:“凛……他这是……是不是真的疯了?”
苏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页边缘,感受着签名处凹凸不平的触感,眼神淡漠如水。
“不是疯,”他淡淡道,“是痛到了极点,才终于学会了认人。”
深夜,城市的天台,晚风猎猎作响。
苏凛站在天台边缘,将那份价值连城的合同,连同那句卑微的乞求,一页一页,撕成碎片,随手洒向脚下无边无际的城市灯火。
纸屑如纷飞的蝴蝶,很快便消失在霓虹的海洋里,不留一丝痕迹。
他掏出那支录音笔,最后一次回放了下午从窗口录下的,肖玦在楼下仰头望向他的无声画面。
然后,他按下了删除键。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平台弹出一条新的系统通知:《静园纪事》已通过广电备案,正式立项。
这意味着,他的利剑已经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可以堂堂正正地悬在所有罪人的头顶。
苏凛抬起头,望向远方那座代表着权力和资本的星曜大厦。
顶层的灯光,在这一刻悄然熄灭,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他对着那片黑暗,轻声说,像是在宣读一份迟到的判决书:“你可以跪下来求我……但你要记住,这一跪,换不回过去,只能换来一条更长的赎罪之路。”
远处,厚重的乌云被撕开一道狭长的缝隙,清冷的月光如利剑般洒落,恰好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眸。
那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复仇的快意,也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那是悲悯。
对敌人的,也是对自己的。
风在天台盘旋,带走了最后一片碎纸。
序幕已经落下,是时候,真正拔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