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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龙滩的凶名沉寂了下去,钱少爷捡回一条命,而“万灵救苦堂王小先生”这八个字,却如同开春后黑水河解冻的冰凌,带着一股锐利又凛冽的寒意,撞开了黑水河沿岸乃至更远地方的门户。靠山屯那半截烧焦的老槐树下,再难寻往日的死寂清冷。

雪化了,泥泞的小路上,车辙印、马蹄印、还有更多匆忙赶路的脚印,纵横交错,最终都汇聚在王青城那座低矮院落的柴门前。

“癔症”——乡野间对一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邪乎病、怪事的总称,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蝇虫,嗡嗡地扑了上来。

起初还是近处的乡亲,带着些小惊吓、小冲撞。王青城凭借体内日益圆融的仙家暖流,辅以姥爷早年教过的草药土方,加上三枚铜钱对阴邪之气的敏锐感应,便能化险为夷。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沾染了洗不净污渍的暗红布袍,拄着那半截焦黑开裂的木棍,脚步虚浮地行走在渐渐恢复生机的村落间。

然而,名声这东西,一旦长了翅膀,便再不受人控制。来自更远地方、更离奇诡异、更凶险难测的“癔症”,开始沉甸甸地压上门来。

头一件棘手的,便是“讨封”。

来的是百里外一个叫青牛坳的小山村,姓孙的汉子,四十来岁,一脸老实巴交的愁苦。他身后跟着个女人,是他的婆娘,怀里紧紧抱着个五六岁的男娃。孩子紧闭着眼,小脸蜡黄,身子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卡着浓痰,又像是某种非人的嘶鸣。更诡异的是,孩子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臂上,竟生出了一层稀疏、发硬的黄毛!

孙家汉子噗通就跪在了王青城面前,磕头如捣蒜,声音抖得不成调:“王小先生!救命啊!救救我家铁蛋吧!都怪我这张破嘴,都怪我啊!”

他婆娘也跟着跪下,只是哭,说不出话。

王青城将孩子接过来,入手一片冰凉,不似活人。他凝神细察,一股浓烈的、带着兽类腥臊的妖气盘踞在孩子弱小的躯壳内,正疯狂地撕扯着那脆弱的三魂七魄。这妖气狡猾、执拗,带着一种被欺骗后的狂怒。

“慢慢说,怎么回事?”王青城沉声问,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暖流渡入孩子心口,护住那摇摇欲坠的一点生机。

孙家汉子涕泪横流,断断续续讲起缘由。

半月前,他进山砍柴,贪了路程,回来时天已擦黑。走到村后那片老坟圈子边的岔路口时,月光下,猛地瞅见路当间蹲着个东西!那东西毛色油黄,个头比家猫大些,尖嘴细眼,人模人样地立着,两只前爪还抱在一起,对着他作揖!

孙家汉子头皮一炸,腿肚子都转筋了——这不是老辈人常说的黄皮子(黄鼠狼)讨封吗?!这东西修炼到一定火候,就会拦路问人讨个“口封”,问它“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说它像人,它道行尽毁;说它像神,它便能得道,但也会欠下开口之人一份天大的因果。

当时那黄皮子眨巴着绿豆小眼,尖着嗓子就问他:“你看我,像个啥?”

孙家汉子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家里灶上温着的糊糊,想赶紧脱身。被那东西直勾勾盯着,他心慌意乱,脱口就吼了一句:“像个鸡毛掸子!”

话一出口,那黄皮子浑身黄毛猛地炸开,绿豆眼里射出怨毒无比的光,死死剜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活物的尖叫,“嗖”地一下钻进旁边坟头的乱草堆里不见了。

孙家汉子连滚带爬跑回家,起初几天除了后怕,倒也没事。可就在第七天夜里,睡在炕梢的小儿子铁蛋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满嘴胡话,说的尽是些听不懂的怪腔怪调。请了郎中,灌了汤药,高烧是退了,人却变得痴痴呆呆,没过两天,身上竟开始长出这诡异的黄毛!而且力气大得惊人,发作起来两三个大人都按不住,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王小先生,我…我该死啊!我这张臭嘴害了我儿啊!”孙家汉子狠狠抽着自己嘴巴。

王青城听完,眉头锁得更紧。这是典型的“讨封反噬”。那黄皮子苦修多年,眼看临门一脚,却被一句“鸡毛掸子”彻底毁了道行根基,怨毒深重,不惜损折自身也要附体报复在这童男身上。这种怨念,最是难缠。

“万灵救苦堂弟子王青城,请仙家法眼,观此妖踪!”他心中默念堂号,右手三枚铜钱在指尖捻动,注入一丝心神。

嗡!铜钱轻颤,土黄色的微光指向村后老坟圈子的方向,同时一股浓烈的、带着腥臊与怨毒的妖气被清晰地反馈回来。

“源头还在坟地。”王青城下了判断。他让孙家夫妇抱着孩子留在屋里,自己拄着木棍,只身前往那片夜色笼罩下显得格外阴森的坟圈子。

月光惨白,照着一座座馒头似的坟包和歪斜的墓碑。寒风掠过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王青城灵觉全开,缓步而行,仔细搜寻着残留的妖气痕迹。最终,在一座塌了半边、露出黑乎乎窟窿的老坟前停住。这里残留的怨毒妖气最为浓烈。

他取出三炷线香点燃,插在坟前,朗声道:“修行不易,讨封求缘本是常理。然迁怒稚子,附体噬魂,有违天道!吾乃‘万灵救苦堂’出马弟子王青城,请道友现身,了却此段因果!”

声音在寂静的坟地回荡,带着堂口仙灵的威压。

坟窟窿里毫无动静,只有风声更紧。

“既不肯现身,休怪本堂无情!”王青城声音转冷,右手一抖,三枚铜钱被红绳绷直,土黄光芒亮起,就要结阵强行拘那妖魂。

“吱——!”

一声饱含怨毒和恐惧的尖啸猛地从坟窟窿里炸响!一道灰黄色的影子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刺鼻的腥风,直扑王青城面门!正是那毁了道行、凶性大发的黄皮子精魂!它双眼赤红,獠牙毕露,魂体凝实,显是拼上了最后的本源!

王青城早有防备,体内暖流奔涌护住心神,不退反进,手中那半截焦黑的木棍带着一股堂口加持的破邪之力,迎着扑来的黄影狠狠抽去!

噗!

一声闷响,如同抽在败革之上。木棍上红光一闪,那黄皮子精魂发出一声凄厉惨嚎,魂体瞬间被打散大半,变得虚幻透明,跌落在地,蜷缩成一团,绿豆眼里满是惊恐和绝望,死死盯着王青城身上那件让它本能恐惧的暗红布袍。

“念你修行不易,讨封不成反遭此厄,亦是可怜。”王青城收棍而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然稚子何辜?速离那孩子躯体,本堂可送你一缕仙家清气,助你重入轮回,或寻他处潜修。若再执迷不悟…”他手腕一翻,三枚铜钱悬空,黄光大盛,锁定了那虚弱的妖魂,“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那黄皮子妖魂彻底萎靡下去,对着王青城连连作揖磕头,发出呜呜的哀鸣,算是服软认输。

王青城回到孙家,那妖魂残余的一缕精魄被他拘在铜钱内。他取出一张黄符纸,以朱砂混合自身指尖精血,画了一道固魂安魄的符箓,烧化在清水里,给那昏迷的孩子灌下。又以体内仙家暖流为引,缓缓驱散孩子体内残留的妖气和怨念。

折腾了大半夜,孩子身上的黄毛终于开始脱落,抽搐停止,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蜡黄的小脸也渐渐有了血色。

“活了!我的铁蛋活了!”孙家婆娘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孙家汉子又要磕头,被王青城拦住。“记住,日后山中行走,心存敬畏。有些话,出口便是因果。”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告诫。

孙家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些山货和微薄的谢礼。王青城看着那点东西,又摸了摸自己心口——方才强行催动仙力驱逐妖气,那团被符印锁住的“余烬”似乎又沉重冰冷了几分,像一块冻透了的生铁,沉沉地坠在心头。

名声越传越玄乎,麻烦也越发千奇百怪。

紧跟着“讨封反噬”来的,是一件浸透了血泪的“冤魂索命”。

苦主是邻县一个叫李家庄的大户。当家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员外,李守业。来请王青城的是他家的大管家,坐着青布小轿,带着两个健仆,神色惶急,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恐惧。

“王小先生,救命啊!我家…我家闹出人命了!邪乎,太邪乎了!”管家声音发颤,递上一张洒金帖子,上面写着李守业的名字,字迹都有些歪斜。

王青城接过帖子,入手便觉一股阴寒怨气缠绕其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不甘。他心头一凛:“慢慢说。”

管家咽了口唾沫,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

李家半年前新娶了一房儿媳,是镇上一个穷秀才的女儿,叫柳莺儿,生得标致,人也温顺。可李守业的夫人,也就是柳莺儿的婆婆,为人刻薄寡恩,嫌柳莺儿娘家贫寒,嫁妆微薄,自打新妇进门就没给过好脸色。动辄打骂立规矩,寒冬腊月让她用冷水洗衣,稍有不如意便罚跪祠堂,不给饭吃。

柳莺儿性情柔弱,只知默默忍受。直到前些日子,柳莺儿怀了身孕,初时婆婆脸色稍霁。谁知不过月余,柳莺儿不知怎的滑了胎,流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婆婆勃然大怒,认定是柳莺儿自己不小心“作”掉的,骂她是“丧门星”、“绝户的命”,下手更是狠毒,用家法藤条抽得柳莺儿遍体鳞伤,关在柴房不给医治。

当夜,柳莺儿就高烧不退,在柴房里哀嚎了一宿,第二天清晨被人发现时,身子都硬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望着柴房顶棚,死不瞑目。

李家草草将柳莺儿收敛,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病。柳莺儿娘家势弱,秀才父亲来闹了一场,被李家使了些银子打发了。

可就在柳莺儿“头七”那晚,李家就开始不太平了。先是守灵的几个婆子丫鬟,半夜听到灵堂里有嘤嘤的哭声,像是柳莺儿的声音。接着是李守业夫人,夜里总感觉有人站在她床头,用冰冷的手指摸她的脸,一睁眼却什么也没有。再后来,李家几个平日里帮着夫人欺辱过柳莺儿的下人,接连出事。一个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一个半夜在自己房里用裤腰带上了吊,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发了疯,整天喊着“少奶奶饶命”,最后一头撞死在院墙上。

“最…最吓人的是昨晚!”管家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家老爷…李员外,夜里睡到一半,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直勾勾的,那眼神…那眼神就跟…就跟死掉的少奶奶一模一样!他掐着自己的脖子,舌头都吐出来了,脸憋得青紫!嘴里还…还发出女人的声音,尖着嗓子喊‘还我命来!还我孩儿!’我们七八个壮汉上去都按不住啊!最后还是用浸了黑狗血的麻绳才勉强捆住!”

管家扑通跪下:“王小先生!求您快去看看吧!再不去,我家老爷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那东西…那东西是铁了心要索命啊!”

王青城听完,胸中一股郁气翻涌。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闹邪?分明是积压了滔天血泪冤屈的厉鬼索命!那柳莺儿生前受尽折磨屈辱,一尸两命,怨气冲天,又恰逢阴气最重的“头七”回魂,这股怨念得了天时地利,已成气候!

“带路!”王青城没有废话,抓起木棍,套上那件暗红布袍。他知道,此行凶险,非比寻常。

李家大宅院深深,此刻却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阴寒死气笼罩。明明是午后,阳光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院子里光线昏暗,连虫鸣鸟叫都绝迹了。仆役们个个面无人色,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王青城刚踏入前院,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阴风就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心口那团“余烬”似乎被这浓烈的怨气刺激,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嗡鸣直冲脑海,让他眼前微微一黑。

“好凶的怨气!”他强行稳住心神,体内暖流加速运转,驱散那股不适。

管家引着他直奔后院正房。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非人的嘶吼和挣扎声,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如同困兽。那声音时而苍老浑浊(李守业),时而尖锐凄厉(柳莺儿),诡异无比。

房门紧闭,贴着几张歪歪扭扭的符纸,早已被阴气侵蚀得黯淡无光。门口守着几个手持棍棒、脸色煞白的家丁,看到王青城如同看到救星。

王青城示意他们退开。他深吸一口气,右手并指,凌空画了一道破邪符箓,指尖红光一闪,点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破!”

嗤啦——!

一声如同冷水浇入热油的刺响!房门上残留的微弱禁制瞬间崩溃!一股更加浓郁、带着血腥腐臭的阴气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而出!

王青城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李守业被几道浸透黑狗血的粗麻绳死死捆在一张太师椅上,但整个人如同疯魔般剧烈挣扎,椅子腿在地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双眼翻白,布满血丝,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涎水顺着嘴角流下。他的脖子上,赫然印着一圈青黑色的指痕!更诡异的是,他的脸皮似乎在不断扭曲、抽动,时而显现出他自己的惊恐痛苦,时而又模糊地幻化出一张苍白浮肿、布满怨毒的女子面孔——正是死去的柳莺儿!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怨气如同实质的黑雾,充斥了整个房间。墙角阴影里,似乎有无数的影子在蠕动、哭泣。

“柳莺儿!”王青城沉声喝道,声音灌注了堂口仙力,如同惊雷炸响,“冤有头,债有主!李守业虽管教无方,纵妻行凶,罪责深重,但并非亲手害你性命之人!你如此附体索命,与那害你之人又有何异?徒增罪孽,永堕沉沦!”

“嗬嗬…死!都…都得死!”李守业(柳莺儿)猛地抬起头,那双翻白的眼睛死死盯住王青城,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疯狂,“他们…害我!辱我!杀我孩儿!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活?!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尖锐的女声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随着她的尖啸,屋内阴风大作!那些墙角的阴影猛地膨胀、扭曲,化作一道道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滴着黑水的怨魂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张牙舞爪地朝王青城扑来!这些都是被柳莺儿怨气吸引、盘踞在李家大宅的枉死水鬼!

与此同时,李守业身上的黑狗血麻绳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竟被浓烈的怨气快速侵蚀,眼看就要崩断!

情势危急!

王青城心念急转,知道此刻讲道理已是无用。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驱散怨气带来的阴寒迟滞,右手闪电般探出,三枚铜钱脱手飞出,在空中排成一个品字形的简易法阵,土黄色的光芒瞬间亮起,如同三盏明灯,暂时逼退了扑来的怨魂水影!

“万灵救苦堂弟子王青城,恭请胡三太爷法驾,定魂安魄!”他双手掐诀,对着李守业的方向躬身一拜!面对这种怨念深重的厉鬼附体,强行驱逐极易伤及无辜生魂,唯有胡三太爷的定魂秘术最为稳妥!

一股清凉、睿智、带着安抚灵魂力量的意念瞬间降临!王青城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浩瀚而温和的力量包裹、托起,暂时退居幕后。胡三太爷的意志接管了他的身体。

王青城(胡三太爷)的气质骤然一变,眼神深邃如古井,透着一股洞悉世情的沧桑与悲悯。他无视那些在铜钱光芒外疯狂冲击的怨魂,缓步走向剧烈挣扎的李守业,步伐沉稳,仿佛踏在无形的阶梯上。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纯净如晨曦的柔和白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蕴含着洗涤灵魂、安抚怨念的强大力量。

“痴儿…”王青城(胡三太爷)口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如同自亘古传来,带着穿透一切迷障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李守业(柳莺儿)混乱狂暴的识海深处。

那点白光,轻轻点在了李守业剧烈起伏、印着青黑指痕的额心正中!

嗡——!

一圈柔和的白色光晕以指尖为中心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李守业全身!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李守业口中爆发!那是柳莺儿怨魂被纯净白光灼烧的痛苦嘶鸣!

李守业身上的挣扎猛地一滞!那张在他脸上不断扭曲变幻的柳莺儿怨毒面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在纯净白光的照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缕缕带着腥臭的黑烟!面孔剧烈地扭曲、融化,显露出下方李守业惊恐痛苦到极致的真实面容!

白光如同温暖的泉水,渗透进李守业混乱不堪的识海,强行抚平那被怨魂撕裂的魂魄创伤,同时将附着其上、如同跗骨之蛆的柳莺儿怨念缓缓剥离、净化!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李守业身体剧烈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白眼翻动。而柳莺儿的怨魂则在白光中疯狂地冲撞、尖啸,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但那白光如同最坚韧的罗网,将其死死压制、净化。

时间仿佛凝固。屋内只剩下怨魂凄厉的尖啸、白光净化黑烟的滋滋声,以及李守业痛苦的痉挛。

终于,当最后一丝顽固的黑气被白光强行从李守业天灵盖逼出,化作一个模糊不清、充满无尽怨毒的女子虚影时,李守业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太师椅上,翻白的眼睛闭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仿佛刚从地狱爬回人间。

那被逼出的柳莺儿怨魂虚影,比之前更加淡薄,却更加怨毒疯狂,悬浮在半空,死死盯着王青城(胡三太爷),发出无声的尖啸,四周的阴气再次向她汇聚。

王青城(胡三太爷)收回手指,看着那怨魂,眼神悲悯更甚:“冤深似海,恨比天高。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之冤屈,自有阴司法度裁量。强留阳世,徒增杀孽,只会让你永世沉沦,再无解脱之期。放下执念,归去吧…来世,望你得遇良善,平安喜乐…”

空灵悠远、带着强大渡化之力的经文声,自王青城(胡三太爷)口中缓缓吟诵而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净化人心的力量,化作点点柔和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飞向那怨魂虚影。

柳莺儿的怨魂在渡化经文和金光中剧烈地颤抖、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那凝聚的怨毒黑气如同冰雪消融,丝丝缕缕地剥离、消散。虚影中那张怨毒扭曲的脸庞,渐渐变得模糊、平和,最后,竟隐约显露出一丝属于生前的、属于那个温顺秀才女儿的茫然和悲戚。

金光越来越盛,经文声回荡不绝。终于,那虚影停止了挣扎,对着王青城(胡三太爷)的方向,似乎做了一个模糊的、像是鞠躬的动作。随即,整个虚影化作点点纯净的白色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在经文声中,缓缓沉入地面,消失不见。

笼罩李家的浓重阴寒怨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窗外,久违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

胡三太爷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王青城身体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山洪般席卷全身。心口那团“余烬”在仙力骤然抽离后,猛地爆发出刺骨的冰冷和剧烈的嗡鸣,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凶兽在疯狂撞击着符印牢笼!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拄着木棍才勉强站稳。看着瘫软在椅子上、气若游丝但总算捡回一条命的李守业,还有屋外探头探脑、惊魂未定的管家仆人,王青城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除魔后的轻松。

“救苦…谈何容易。”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柳莺儿的冤屈谁来偿?李夫人的恶行谁来惩?他救得了李守业的命,却抹不平那血淋淋的冤债。这“万灵救苦”的路,每一步都踏在血泪和因果的荆棘之上。

他拒绝了李家丰厚的酬谢,只取了些许盘缠。临行前,只对那战战兢兢的管家丢下一句冰冷的话:“告诉李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举头三尺有神明,阴司法度,她逃不掉。”管家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点头。

王青城拄着木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和心口那愈发沉重的冰冷,走出李家那依旧豪华却透着死气的大宅。阳光照在他洗得发白的暗红布袍上,背影萧索。

名声日盛,麻烦便如附骨之疽,缠得愈发紧密。李家厉鬼索命的凶险刚刚平息,一件牵扯到阴宅风水、断子绝孙的诡事,又找上了门。

这次来的是个须发皆白、穿着体面绸缎长衫的老者,自称姓陈,是百里外陈家庄的族长。他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体面、但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的中年人,看眉眼与老者有几分相似。

陈族长一见王青城,老泪纵横,作势就要下跪:“王小先生!求您救救我们陈家吧!我们陈家…怕是要断根绝户了啊!”

王青城连忙扶住老人:“老丈不必如此,有话请讲。”

陈族长抹着泪,声音悲怆:“我们陈家,在陈家庄也算积善之家,人丁虽不算顶兴旺,但也代代相传,香火未绝。可…可自打去年开春,族里男丁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老朽的一个远房侄子,正当壮年,夜里睡下就再没醒来,死得不明不白。接着是我三弟,在田埂上走着,好端端的突然一头栽倒,口吐白沫,没送到镇上就断了气…郎中说是急症,可哪有这样的急症?”他指着身后那两个中年人,“这是我的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二。老大去年秋收后,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药石罔效。老二…前些日子也开始咳血,眼瞅着也要…”

那两个中年人垂着头,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声,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死气。王青城目光扫过,心头一沉。这绝非寻常病痛,更像是某种阴毒的力量在侵蚀他们的生机本源!

“祖坟!”陈族长猛地抓住王青城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一定是祖坟出了问题!去年开春,我们陈家祖坟那一片的山坡,被隔壁靠山屯的马老财家强行买下,说要开什么石场!我们几番理论阻拦,那马老财仗着和县衙有些关系,硬是推平了我们祖坟旁边的好几座老坟头,还…还挖断了一条山溪的水脉!自那以后,我们家就开始遭殃!请了好几位风水先生去看,不是摇头叹气说‘龙脉已断,煞气冲天’,就是看了之后回去没几天就病倒了,再不敢来!王小先生,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求您…求您给指条活路吧!”

祖坟风水?强挖断脉?王青城眉头紧锁。阴宅风水关乎一族气运,若真被人恶意破坏,那后果不堪设想。尤其这陈家男丁身上的死气如此浓重,绝非一朝一夕形成。

“带我去看看。”王青城没有犹豫。风水之事,非他所长,但体内有仙家指引,加上五爷曾粗略教过的一些堪舆皮毛,或许能窥见端倪。更重要的是,这陈家人身上的死气,隐隐给他一种熟悉的、阴冷粘稠的感觉,让他不得不联想到心口那团“余烬”。

陈家庄的陈家祖坟,坐落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原本此地山环水抱,林木葱郁,算得上一处安稳的吉壤。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王青城心头一寒。

祖坟右侧不远,一大片山坡被粗暴地削平,裸露出黄褐色的山岩,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碎石遍地,寸草不生。一条原本蜿蜒流经坟地旁、滋养林木的山溪,硬生生被截断改道,如今只剩下一段干涸龟裂的河床,死气沉沉。被推平的那几座老坟,连块完整的墓碑都找不到,散落的碎骨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整个坟地,甚至整片山坡,都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令人心头发慌的气息。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阴冷的黏腻感。尤其是陈家的几座祖坟,墓碑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坟头草也蔫黄稀疏。

王青城站在陈家祖坟前,闭上双眼,灵觉提升到极致。一股混杂着地脉被强行撕裂的痛苦、枯骨曝露的怨气、以及某种刻意引导而来的阴寒煞气,如同冰冷的毒蛇,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侵蚀着他的感知。他心口那团“余烬”似乎受到了刺激,开始隐隐发烫,冰冷的嗡鸣声在脑海深处低回。

“万灵救苦堂弟子王青城,请仙家指引,辨此地煞源!”他心中默祷,同时取出三枚铜钱,注入心神。

嗡!铜钱轻颤,这一次发出的并非土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灰色光泽,如同冬日呵出的白气,带着刺骨的寒意!铜钱指向并非那被推平的山坡,而是…陈家祖坟正后方,靠近坟包底部的一个位置!

王青城心中一动。他走到铜钱所指的位置,蹲下身,仔细查看。这里是坟包背阴处,泥土湿润。他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凑到鼻尖。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混合着血腥和腐败草木的腥臭气息钻入鼻腔!

“果然有古怪!”他眼神一凝。这绝非自然形成的气息!

他示意陈家人找来铁锹,避开坟冢主体,在他圈定的位置小心挖掘。挖了不到两尺深,铁锹“铛”一声,碰到了硬物。

扒开浮土,露出的东西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块尺许长的漆黑木桩!木桩不知是什么材质,入手冰凉刺骨,沉重异常。木桩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暗红色符文,如同干涸的血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更诡异的是,木桩顶端,竟用几根细长的、同样刻着符文的黑色钉子,钉着一只早已干瘪风化的乌鸦尸体!乌鸦的头被硬生生扭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空洞的眼窝仿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怨毒!

“啊!这…这是什么东西?!”陈族长吓得后退几步,声音都变了调。

王青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阴煞引魂桩!”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是一种极其阴毒的厌胜之术!以特殊阴木为桩,刻上引煞聚阴的邪符,再钉上枉死的乌鸦(乌鸦属阴,且被视为不祥),深埋于阴宅特定方位。此物能强行引聚地底阴煞之气,如同毒针,日夜不停地刺入祖坟气脉,败坏其风水格局,轻则家宅不宁,重则断子绝孙!尤其这木桩上的符文和那只被钉死的乌鸦,手法极其老辣阴损,显然出自精通邪术的恶毒之人!

是谁?是那个强占山地的马老财?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王青城心中念头急转,但眼下救人要紧。他强忍着那木桩散发出的阴寒邪气对心口“余烬”的撩拨,沉声道:“取火油来!快!”

陈家人慌忙找来火油。王青城示意众人退开,自己上前,将火油泼洒在那阴森的木桩和乌鸦尸体上。他并指如剑,虚空画出一道驱邪破煞的符箓,指尖红光一闪,点在木桩之上!

“天地火德,焚秽破邪!敕!”

轰!

泼洒的火油瞬间被点燃,腾起熊熊烈焰!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带着一丝堂口仙力加持的淡金色!火焰中,那漆黑的木桩发出“滋滋”的怪响,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刻在上面的暗红符文如同活了的蚯蚓般蠕动,试图抵抗!那只干瘪的乌鸦尸体更是发出“呱”的一声凄厉怪叫,在火焰中化作一缕黑烟!

邪异的阴煞之气如同被点燃的油脂,疯狂地爆发出来,冲击着王青城的护体仙力!他心口那团“余烬”在这股同源阴气的刺激下,猛地剧烈震动,一股冰冷的刺痛直冲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喉头腥甜,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死死维持着火焰和符箓的力量。

火焰持续燃烧,黑烟滚滚,散发出刺鼻的恶臭。足足烧了一刻钟,那木桩才彻底化为灰烬,连带着那股盘踞在陈家祖坟的阴寒煞气,也如同被抽去了根基,开始缓缓消散。

阳光似乎重新变得温暖了一些,笼罩坟地的沉闷感减轻了许多。

“好了。”王青城脸色苍白,抹去额角的冷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源头已毁,但此地风水被伤得厉害,又被邪物污染日久。需尽快请真正懂行的风水先生,择吉日迁坟,另觅吉壤安葬先人。迁坟之前,族中男丁可多晒太阳,服用些壮阳补气的汤药,或许能延缓一二。”他看了一眼陈族长那两个气息奄奄的儿子,心中暗叹。被这阴煞侵蚀太久,本源已伤,能否熬到迁坟那日,就看天意了。

陈家人千恩万谢,奉上厚酬。王青城依旧只取少许。离开陈家庄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挖得满目疮痍的山坡,心中那丝阴霾并未散去。马老财…还有那布下阴煞引魂桩的邪修…这笔账,他王青城记下了。

名声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王青城拖着心口那日渐沉重的冰冷负担,拄着半截焦木棍,穿着那件洗褪了色的暗红布袍,穿梭在东北的山村集镇之间。他救过被山魈迷惑的樵夫,平息过冲撞了“地仙”(保家仙)而家宅不宁的农户,甚至帮一户被“鬼剃头”(头发一夜掉光)困扰的人家找回了失窃的、被下了厌胜之咒的祖传玉簪。

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仙力的消耗和心口“余烬”的蠢蠢欲动。那冰冷的嗡鸣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体内潜藏的凶险。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和沉重。只有回到靠山屯,看到姥爷王老蔫日渐红润的脸色和舒展的眉头,他冰冷的心头才会泛起一丝暖意。

这一日,他刚处理完邻村一桩婴孩夜啼不止、疑似被“夜啼郎”惊扰的小事,回到靠山屯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歇下。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连日奔波和不断动用仙力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沾枕即眠。

然而,刚沉入浅睡,一股极其阴冷、黏腻,带着浓烈魅惑与腐朽气息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刺入他疲惫的识海!

“嗯?!”王青城瞬间惊醒,从炕上弹坐而起!心口那团“余烬”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剧烈地波动起来,冰冷的嗡鸣瞬间放大,震得他气血翻腾!

这不是普通的求助意念!这意念充满了贪婪、饥渴和一种令人作呕的邪异诱惑力,如同黑暗中盛开的剧毒之花!

“万灵救苦堂弟子王青城,请仙家法眼,观此邪踪!”他强压不适,凝神感应那意念的来源,同时迅速抓起枕边的三枚铜钱。

铜钱入手冰凉刺骨,嗡鸣震颤,指向西北方向!反馈回来的气息极其诡异——阴柔、魅惑,带着浓烈的脂粉香气,却又混杂着一种深藏的血腥与腐朽!如同在精美的画皮下,蠕动着腐烂的蛆虫!

“花姐?!”王青城瞳孔一缩。东北民间传说中的“花姐”,并非善类,常指那些由百年画皮、或怨念极重的女鬼所化的邪灵,最擅迷惑男子,吸食精魄阳气!此物凶险,比寻常厉鬼更难对付!

意念传来的方向,正是西北方三十里外的柳林镇!

救人如救火!王青城再无睡意,一把抓起炕边的暗红布袍披上,抄起那半截焦黑的木棍,推门便冲入茫茫夜色之中。寒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和心口那愈发躁动的冰冷。

三十里夜路,对如今的王青城而言不算遥远。他体内暖流运转,步履如飞,如同一道暗红的影子掠过被薄雪覆盖的荒野。一个多时辰后,柳林镇黑黝黝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

循着铜钱和那邪意念的指引,他悄无声息地来到镇子西头一座还算齐整的院落外。院墙不高,里面黑漆漆一片,死寂无声。但王青城的灵觉却清晰地“看”到,一股浓郁的、粉红色的邪异雾气,正从那院中一间厢房的窗户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带着令人心神摇曳的魅惑甜香。

他屏住呼吸,轻轻一纵,翻过院墙,落地无声。如同狸猫般潜行至那间亮着微弱烛光的厢房窗外。窗纸被捅开一个小洞。

屋内的景象,让王青城这等见惯了邪祟的人,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烛光摇曳,映照着炕上的景象。一个穿着青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仰面躺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中透着一股诡异的青灰,嘴唇却是异样的鲜红,胸膛微微起伏,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身上的精元之气,正丝丝缕缕地被强行抽离!

而趴伏在他身上的,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身段玲珑曼妙,满头珠翠,背对着窗户。只看背影,端的是千娇百媚。然而,王青城看得分明,那“女子”垂落在书生脸颊旁的一只手,指甲又尖又长,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青黑色!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察觉到了窗外的窥视,缓缓地、极其诡异地,将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脸!

一张勉强能看出五官轮廓、却如同被水泡烂又晒干了的、布满龟裂皱褶的惨白脸皮!脸皮上涂着厚厚的、劣质的胭脂水粉,猩红的嘴唇如同裂开的伤口,一直咧到耳根!没有眼珠,只有两个深不见底、流淌着粘稠黑水的窟窿!

此刻,这张可怖的鬼脸,正对着王青城捅开的窗洞,那两个黑窟窿仿佛直勾勾地“看”着他,裂开的嘴角向上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咯咯咯…”一阵沙哑、干涩,如同老鸹夜啼的笑声从那裂开的嘴里发出,带着无尽的魅惑与恶毒,“又…来了一个…细皮嫩肉的…郎君…”

阴风骤起!那粉红色的邪异雾气猛地从窗口汹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脂粉香和刺鼻的腐臭,如同活物般缠绕向王青城!同时,一股强大而诡异的精神魅惑力,如同无数双冰冷滑腻的手,直接抓向他的神魂!

“妖孽!”王青城厉喝一声,体内暖流轰然爆发,驱散缠身的粉红雾气!但那精神魅惑极其刁钻阴毒,如同跗骨之蛆,无视仙力防御,直透识海深处!眼前瞬间幻象丛生:温柔乡、美人恩、软玉温香…无数足以让铁汉沉沦的香艳场景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

心口那团“余烬”在这邪异的魅惑之力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暴动!冰冷的嗡鸣瞬间化为刺穿耳膜的尖啸!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冰冷力量猛地炸开,疯狂冲击着灰白符印的封锁!

“噗——!”

王青城如遭重锤猛击,身体剧震,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了出来!

鲜血溅落在窗下的积雪上,并未像寻常血迹般迅速洇开渗透,反而诡异地凝聚成几滴暗红粘稠的珠子,在惨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更诡异的是,那几滴血珠之中,竟丝丝缕缕地,渗出一股极其清冽、独特、仿佛混合着雪岭寒梅与某种冷冽药草的——

胭脂冷香!

那是属于五爷的气息!独属于那个神秘消失的红衣师父的气息!

王青城一手拄着那半截焦黑的木棍,一手死死捂住剧痛翻腾、冰冷嗡鸣如同万鬼哭嚎的心口,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他喘息粗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那花姐邪灵的精神魅惑和心口“余烬”的暴动双重夹击,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

窗内,那张可怖的鬼脸似乎被王青城喷出的鲜血和其中蕴含的奇异气息刺激了一下,裂开的猩红嘴角微微一僵,但随即发出更加尖利刺耳的“咯咯”怪笑,黑水窟窿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跪倒的身影,充满了贪婪和暴戾。

“好…好香的血气…比这个酸书生…强了百倍!”沙哑干涩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垂涎,“吞了你…我就能…离开这破地方了…咯咯咯…”

粉红色的邪雾更加汹涌,如同实质的触手,带着浓烈的腐朽甜香,再次缠绕上来,试图将王青城彻底包裹、吞噬!那精神魅惑之力也陡然增强,无数妖娆赤裸的幻影在他识海中疯狂扭动,发出勾魂夺魄的呻吟。

内忧外患,生死一线!

“吼——!!”一声狂暴的虎啸自王青城胸腔炸裂!黄天霸那刚猛霸烈的意志感受到宿主濒临崩溃的危机,强行冲破王青城摇摇欲坠的意志封锁,瞬间接管了这具残破的身躯!

王青城(黄天霸)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土黄色凶光!原本单膝跪地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弹起,无视那缠绕周身的粉红邪雾和精神冲击,覆盖着土黄光晕的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悍然轰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给老子滚出来!装神弄鬼的腌臜东西!”

轰咔——!

木屑纷飞!整扇窗户连同半边窗框被这狂暴的一拳直接轰得粉碎!狂暴的拳罡裹挟着堂口仙力和黄天霸的凶煞之气,狠狠撞入屋内!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那趴在书生身上的“花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刚猛拳劲打了个正着!大红嫁衣的背部瞬间撕裂,露出下方灰败腐烂的躯体!它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从书生身上弹开,撞在对面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屋内的烛火被拳风扫灭,但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王青城(黄天霸)看得分明:那“花姐”的真身,竟是一具高度腐烂、勉强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那身大红嫁衣如同裹尸布般挂在枯骨上,那张鬼脸也彻底脱落,露出下方骷髅头上两个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森白牙床!

“原来是具烂了百年的画皮骨妖!也敢出来作祟!”黄天霸(王青城)怒目圆睁,一步踏入屋内,土黄色的凶煞之气如同烈焰般在周身升腾,将那粉红邪雾逼得滋滋作响,不断退散。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身形如猛虎扑食,覆盖着岩石般土黄光晕的左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狠狠抓向那骷髅的颈骨!

那画皮骨妖(花姐)似乎对黄天霸身上刚猛霸烈的土行之力极其忌惮,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枯骨身躯异常灵活地向后一缩,险险避开那致命一爪。同时,它那骷髅嘴巴猛地张开,喷出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烟!黑烟之中,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虚影张牙舞爪,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和腐蚀之力,迎面扑向王青城(黄天霸)!

“雕虫小技!”黄天霸(王青城)怒吼一声,不退反进!右拳再次轰出,土黄色的拳罡凝如实质,如同山岳崩塌,狠狠砸在那团怨魂黑烟之上!

轰隆!

拳罡与黑烟猛烈碰撞!气浪翻腾,将屋内的桌椅杂物尽数掀飞!无数怨魂虚影在狂暴的土行之力下发出无声的惨嚎,瞬间灰飞烟灭!但那黑烟的核心似乎极其坚韧,只是被打散了大半,残余的部分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试图腐蚀黄天霸的护体仙光!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那画皮骨妖眼中两点幽绿的鬼火猛地一闪!它枯骨般的爪子闪电般探出,目标并非黄天霸,而是直指炕上那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书生心口!这一爪又快又狠,阴毒无比,显然是想釜底抽薪,直接吸干书生的最后一点生机来增强自身,或是以此要挟!

“找死!”黄天霸(王青城)目眦欲裂!他刚猛有余,灵巧却稍逊,回救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

一股冰冷、迅疾、带着龙蛇之威的意念瞬间降临!常天龙接管!王青城(常天龙)的气质骤然由霸烈转为幽深!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一扭,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真身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书生炕前!

覆盖着暗青色细密鳞甲虚影的右手后发先至,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抓向书生的枯骨手腕!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寒冰之上!常天龙(王青城)手上幽青光芒大盛!那枯骨手腕瞬间冒出浓烈的黑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嗷——!”画皮骨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猛地抽回骨爪,那被常天龙抓过的地方,竟留下了一个清晰焦黑的掌印,骨头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水府玄阴,封!”常天龙(王青城)声音冰冷,竖瞳中寒光一闪。他并未追击,而是双手结印,对着那书生凌空一按!一道暗青色的水幕凭空出现,如同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书生连同他身下的土炕牢牢护住。水幕之上,玄奥的符文流转,隔绝一切外邪侵扰!

画皮骨妖见最后的手段也被破除,又被常天龙那专克阴邪的水府龙气所伤,彻底陷入疯狂!它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整个骷髅架子猛地炸开!化作无数根惨白的、带着剧毒和怨念的骨刺,如同暴雨梨花,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无差别地射向屋内的常天龙(王青城)!

这一击,凝聚了它百年道行和所有怨毒,凶险至极!

常天龙(王青城)瞳孔微缩。他身影飘忽,如同水中游鱼,在狭窄的屋内腾挪闪避,暗青色的鳞甲虚影在体表流转,将大部分骨刺格挡弹开。但骨刺太过密集,仍有几根穿透防御,狠狠钉入他的手臂和肩头!

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剧毒和怨念瞬间顺着伤口侵入!常天龙闷哼一声,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瞬间,那漫天骨刺的核心,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惨白鬼火,如同索命的毒针,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常天龙(王青城)格挡的间隙,直射他心口要害!速度之快,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王青城(常天龙)的竖瞳骤然收缩到极致!那点鬼火蕴含的阴毒之力,足以重创他的本源!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一股清凉、浩瀚、带着无上定力的意念,如同九天清泉,瞬间降临!胡三太爷接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那点激射而至的惨白鬼火,在胡三太爷的意志下,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速度变得肉眼可见!

王青城(胡三太爷)的眼神深邃平静,不起波澜。他并未躲闪,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纯净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宇宙初生时第一缕光的柔和白芒。

他对着那点被凝滞的惨白鬼火,轻轻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狂暴的能量碰撞。

那点凝聚了画皮骨妖百年怨毒和本源的惨白鬼火,在触碰到那点纯净白芒的瞬间,如同冰雪遇见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连同其中蕴含的所有怨念、剧毒、疯狂,都被那至纯至净的力量彻底抹去,化为虚无。

漫天激射的骨刺失去了核心力量支撑,哗啦啦掉落一地,迅速腐朽成灰。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具散落在地的枯骨架子,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变成一堆真正的朽骨。大红嫁衣如同破布般覆盖其上。

王青城(胡三太爷)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白芒隐去。他看了一眼被水幕护住、气息依旧微弱但总算保住性命的书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几处被骨刺洞穿、正缓缓渗出黑血的伤口,以及心口那在连续仙家上身、力量剧烈消耗后,变得异常活跃、蠢蠢欲动的“余烬”。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胡三太爷的意志悄然退去。

噗通!

王青城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窗外雪地上,那几滴凝聚不散、正丝丝缕缕渗出胭脂冷香的暗红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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