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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蔫的惨死,像一瓢滚油浇在了靠山屯这锅本就滚沸的恐惧上。屯子里彻底失了声,连狗都夹紧了尾巴,白日里也少见人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那无形的血腥和青城那双能洞穿幽冥的眼睛,会顺着门缝钻进来。王家的三间泥坯房,更是成了瘟神窝,再无人敢靠近十步之内。偶有顽童在远处探头探脑,立刻会被自家大人厉声呵斥着拽回去,那眼神,活像青城身上沾着瘟疫。

王铁柱和李翠芬的日子,彻底掉进了冰窟窿里。王铁柱扛着锄头下地,脊梁骨都挺不直,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指指点点。地里原本搭伙干活的乡邻,远远看见他就绕开走,连个招呼都没有。他蹲在地头,看着自家那几垄蔫巴巴的苞米苗,心里堵得比那荒草还密实。青城?他的儿子?那个本该承欢膝下、让他老有所依的儿子,如今成了压垮他脊梁、断绝他在这屯子里最后一点人气的巨石!恐惧、屈辱、对未来的绝望,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夜里,他翻来覆去烙饼,听着西屋儿子偶尔睡梦中惊悸的抽泣,听着媳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一股邪火直往脑门顶撞。

“送走!”王铁柱猛地从炕上坐起来,声音嘶哑,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在漆黑的夜里像块石头砸在地上,“不能再留了!再留,咱家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再留……谁知道他还能‘看’出啥要命的东西来!”

李翠芬被丈夫的动静惊得一哆嗦,哭声噎在喉咙里。黑暗中,她摸索着抓住王铁柱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送……送哪去?他还那么小……”

“镇上!我二姑父不是在镇上粮站扛活儿吗?求求他,给青城找个地方住下!送他去念书!离开这鬼地方!离开这些山!离开那些……”王铁柱喘着粗气,后面“脏东西”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敢吐出来,仿佛说出来就会招来不测,“念了书,认了字,兴许……兴许就能把那些邪门歪道的‘看’给压下去!当个正经人!”

“念书?”李翠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抖得厉害,“能行吗?镇上……那得花多少钱?他……他身子骨……”

“砸锅卖铁也得送!”王铁柱斩钉截铁,黑暗中,他眼里的光近乎偏执,“留在这儿,就是个死!你没听屯里人背后都咋嚼蛆的?说他是山里的精怪托生,说咱家养了个祸害!再不走,不是他疯,就是咱俩先疯!”他想起张老蔫那开膛破肚、肠子拖地的惨状,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更坚定了念头,“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去找爹说!”

堂屋里,王老栓盘腿坐在炕上,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沉得像铁的脸。东屋儿子儿媳压低了嗓音却依旧激烈如火的争执,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送走?镇上?念书?王老栓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近乎抽搐的弧度。柱子啊柱子,你以为那“净天眼”是啥?是村塾里先生用戒尺就能打回去的顽劣?那是刻在命盘里的烙印,是山神爷和老仙家们打下的印记!躲?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他浑浊的目光投向墙角那个小小的神龛。胡三太爷的牌位静静立着,香炉里冷着,没有香火。自从张老蔫出事,王铁柱像是彻底疯魔了,冲进堂屋,红着眼把那积了厚厚一层香灰的铜香炉狠狠摔在地上!香灰扬了满屋,呛得人睁不开眼。“供!还供个屁!供出个啥来了?供出个怪物!供得家宅不宁!供得人都不敢登门了!”王铁柱的咆哮声犹在耳畔。王老栓当时只是死死攥着烟袋杆,指节捏得发白,一句话没说。他知道,儿子心里的堤坝,彻底被恐惧冲垮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铁柱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硬着头皮进了堂屋。王老栓已经起来了,正用一块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个被摔瘪了一角的铜香炉,动作缓慢而沉重。

“爹……”王铁柱嗓子发干,“我跟翠芬商量了……想把青城……送镇上去。托二姑父找个住处,送他……念书。”

王老栓擦拭香炉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只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像块浸透了水的木头,沉闷得没有一丝波澜。

王铁柱准备好的说辞全被这声“嗯”堵在了喉咙里。他本以为会有一场狂风暴雨,会面对父亲的暴怒和斥责,骂他糊涂,骂他懦弱,骂他不懂这孩子的命。他甚至准备好了跪下磕头。可父亲的反应,平静得让他心慌,也让他心底那点微弱的愧疚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怨怼取代——看吧,连爹也没辙了!这孩子,就是个无解的灾星!

“那……那我去张罗了。”王铁柱声音发虚,逃也似的转身出了门。

王老栓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儿子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他布满血丝的老眼转向西屋的门帘。门帘掀开一条缝,青城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破布缝的兔子,小脸苍白,一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对未知远行的恐惧,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好奇,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悲悯。

王老栓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朝孙子招招手。青城迈着小步走过来,依偎在爷爷腿边。王老栓粗糙的大手,带着厚茧和烟味,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抚摸着孙子细软的头发,最终落在他脖子上那个小小的、温润的桃木平安扣上。

“青城啊,”王老栓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枯木,“去了镇上……要听先生的话,好好认字。城里人多,规矩也多……有些东西,看见了,装没听见。有些话,听见了,装没听见。懂吗?”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孙子那双澄澈的眸子,仿佛要将这沉重的嘱托刻进去。

青城仰着小脸,看着爷爷眼睛里翻涌的痛楚、无奈和深不见底的担忧。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装”,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桃木扣,小声道:“嗯。爷爷,老槐爷说……山不会走,风会跟着。”

王老栓浑身一震!老槐爷?山不会走,风会跟着?这孩子……他猛地闭上眼,一股巨大的酸涩直冲鼻腔。他用力把孙子搂进怀里,枯瘦的手臂微微颤抖。傻孩子,你哪里知道,你要离开的,何止是山?你要斩断的,是那千丝万缕、早已缠绕在你命魂上的仙缘香火啊!这风,不是山风,是劫风!是注定要追着你刮的腥风血雨!

同一时间,屯子西头的老李家。李茂源盘腿坐在自家炕上,对着靠北墙那个小小的神龛。神龛里,常天龙的牌位依旧被红布盖着,但香炉里却插着三炷新点的香。香燃得极其怪异,烟气不是袅袅直上,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丝丝缕缕,扭曲盘绕,最终都朝着红布覆盖的牌位汇聚而去,仿佛被那牌位吸食。

李茂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扭曲的烟气,布满老年斑的手神经质地捻着衣角。王家要送青城去镇上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早已飞进了他的耳朵。

“走了……要走了……”李茂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声音,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对着那牌位低语,“常太爷……柳家的老祖宗们……您们……都看着呢?这孩子……是咱两家的指望啊……是‘万仙朝’的引子!他爹娘糊涂!糊涂啊!断了香火……就是断了根啊!那山里的债……谁来背?那仙家的路……谁来走?”他布满血丝的老眼里,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和一种深沉的恐惧。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根刚刚点燃、通往无上仙缘的引线,正在被一双无知而恐惧的手,生生掐灭!

三天后,一辆破旧的骡车,在晨雾弥漫中,吱吱呀呀地驶离了靠山屯。王铁柱赶着车,脊背绷得笔直,仿佛后面拉的是一车随时会炸的火药。李翠芬抱着青城坐在车板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紧紧搂着儿子,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青城穿着李翠芬连夜赶制的、唯一一身没有补丁的新褂子(用的是王铁柱压箱底的一件旧衣改的),怀里抱着破布兔子,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他没有哭闹,没有回头张望,只是安静地望着前方越来越窄、消失在雾气中的山路。他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两旁沉默退去的山林,也映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仿佛离巢的雏鸟,早已预知了风雨。

车轱辘碾过坑洼的土路,发出单调的声响。屯子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在薄雾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沉默的轮廓。就在骡车即将驶过老槐树下的刹那,青城一直平静无波的小脸上,嘴角忽然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只有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老槐树浓密的树冠深处,无人可见的阴影里,一只皮毛火红如焰的小狐狸,正悄无声息地蹲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它狭长的、泛着幽绿光泽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追随着骡车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雾笼罩的山路尽头。一阵山风吹过,满树的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一声悠长而低沉的叹息。

镇子叫柳河镇,不大,一条浑浊的河穿镇而过,河上架着石桥,桥头立着几间铺面。比起闭塞的靠山屯,这里已是另一番天地。青石板铺的路,两旁的房子多是青砖灰瓦,虽也陈旧,却比屯里的泥坯房齐整多了。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推车的、挎篮子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的响鼻声,嘈杂而充满烟火气。

王铁柱的二姑父,在镇粮站当个管库的小头目,姓赵,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靠着这层关系,赵家勉强在自家逼仄的后院,用木板和油毡搭了个仅能放下一张板床的小窝棚,算是给青城安了个落脚处。青城被安排进了镇上的“育才小学堂”,插班读一年级。

踏进学堂门的那一刻,李翠芬的心揪得更紧了。满屋子穿着或新或旧、但至少干净整齐衣裳的娃娃,好奇地、或带着审视的目光齐刷刷盯在青城身上。他身上的新褂子,在屯里已是顶好的,可在这里,针脚粗糙,布料廉价,袖口还带着没洗干净的泥点,显得格格不入。更扎眼的是他怀里死死抱着的那个破布缝的、脏兮兮的兔子玩偶。

“哟,哪来的土包子?”一个坐在前排、穿着洋布小褂的胖小子,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

青城的小脸瞬间绷紧了,抱着破布兔子的手收得更紧,指节泛白。他挺直了小小的脊背,迎着那些目光,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这平静,在那些习惯了乡村孩童瑟缩模样的镇里孩子眼中,反而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

先生姓周,戴着圆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是个古板严肃的老学究。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青城,目光在他怀里的破布兔子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王青城?以后要守学堂规矩。第一,上学不准带这些乡下孩子的玩意儿!”他指了指破布兔子,“第二,要讲卫生,勤洗手洗脸。第三,好好念书,不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青城。

青城抿紧了嘴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破布兔子塞进了带来的、打着补丁的旧书包里。那兔子露出一个脏兮兮的脑袋,空洞的纽扣眼睛似乎也在看着这陌生的、充满敌意的世界。

日子像浸了水的磨盘,沉重而缓慢地转动。青城成了学堂里最沉默、也最古怪的存在。他学认字很快,先生教的《三字经》、《百家姓》,他念几遍就能记住。可当先生讲到“子不语怪力乱神”,严厉斥责乡间那些烧香拜神、跳大神的愚昧行径时,青城总是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他不懂,为什么先生要把那些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听”它们说话的存在,统统斥为“怪力乱神”?难道看不见,就等于不存在吗?

课间休息,孩子们像出笼的雀儿涌到院子里疯跑。青城总是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到墙角那棵老槐树下——镇上也有槐树,远不如靠山屯那棵古老粗壮,但也投下了一片小小的荫凉。他背靠着树干,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衣襟里的桃木平安扣,望着喧闹的操场出神。他看得见,那些奔跑跳跃的孩子身边,有时会跟着一些模糊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影子,有的灰白透明,蜷缩在角落,有的像淡淡的雾气,缠绕在某个孩子的脚踝。他知道,那是新逝不久、对尘世还有执念的魂,或是某些弱小的、懵懂的精魅。它们没有恶意,只是好奇,或是留恋。

“喂!山沟里来的!”那个穿洋布褂的胖小子,叫钱宝,带着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围了过来,挡住了青城看向操场的视线,“又躲这儿装神弄鬼呢?听说你们屯里人都叫你‘山神娃’?能看见鬼?来,给哥几个表演一个!看看我们身后有鬼没?”钱宝叉着腰,故意做出夸张的鬼脸,引来同伴一阵哄笑。

青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钱宝那张因恶意而扭曲的胖脸。他的目光穿透钱宝的肩膀,落在他身后不远处。那里,一个穿着破旧棉袄、身形佝偻模糊的老太太影子,正焦急地围着钱宝打转,浑浊的眼里满是担忧,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叮嘱着什么。青城认得她,是钱宝去年冬天过世的奶奶。

“你奶奶,”青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哄笑声,“她说……让你别总吃糖葫芦,牙疼了晚上又要哭,她……她吹不了了。”他记得钱宝奶奶生前最疼孙子,每次钱宝牙疼,她都抱着他,用没牙的嘴给他轻轻吹气。

钱宝脸上的嘲笑瞬间僵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了一巴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奶奶?吹气?那是他藏在心底、连爹娘都没细说过的、属于他和奶奶之间最隐秘的回忆!这土包子……他怎么会知道?!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嘴唇哆嗦着,指着青城:“你……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竟“哇”地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哄笑声戛然而止。那几个跟班也吓傻了,看着青城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又看看吓得尿了裤子(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钱宝,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几个孩子如同见了鬼,连滚带爬地跑开了,留下嚎哭的钱宝和依旧靠着槐树、沉默不语的青城。

这事很快传到了周先生耳朵里。周先生气得胡子直翘,把青城叫到教员室,戒尺把桌子拍得啪啪响:“王青城!我三令五申!学堂是读书明理的地方!不是你们乡下装神弄鬼、散布谣言的场所!你竟敢妖言惑众,惊吓同学!简直岂有此理!把手伸出来!”

戒尺带着风声,重重地抽在青城稚嫩的手心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蔓延开来。青城咬着下唇,小脸绷得紧紧的,没哭,也没求饶,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一小簇倔强的火焰。他没错!他看见了!他只是说了实话!为什么说实话也要挨打?为什么他们看不见,就不许别人看见?

手心红肿的伤痕,成了压在李翠芬心头的又一块巨石。每次给儿子上药,看着那几道刺目的红痕,她的眼泪就止不住。青城却很少喊疼,只是夜里睡觉时,会无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藏在被子里。李翠芬的心在煎熬。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躺在赵家那间散发着霉味和隔壁油烟味的小窝棚里,听着儿子均匀却显得有些沉重的呼吸,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怕镇上的孩子再欺负青城。

她怕先生严厉的惩罚。

她更怕……怕儿子那双眼睛,哪天又在镇上“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惹出比靠山屯更大的祸事!

对青城那诡异能力的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渐渐压倒了最初的母爱和不舍,演变成一种病态的警惕和排斥。她开始像防贼一样防着儿子,神经质地检查他的书包,翻看他带回来的任何小玩意儿——一颗形状奇特的石子,一片颜色特别的树叶,甚至他在地上捡到的一小段红绳,都能引起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哪来的?是不是山里那些脏东西给你的?扔了!快扔了!”李翠芬脸色惨白,一把夺过青城手里的红绳,像是抓着一条毒蛇,猛地扔出窗外。

青城默默地看着母亲惊恐扭曲的脸,又看看窗外飘落的那截红绳,小小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那只是他在放学路上捡的,一根普通的、被人丢弃的红头绳。

这天傍晚,李翠芬去前院赵家借水瓢。推开虚掩的屋门,一股浓郁的劣质香火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她一眼瞥见青城正蹲在窝棚最里面的墙角,背对着门口,小小的身子蜷缩着,面前的地上,似乎用捡来的粉笔头画着几个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图案。

“你在干什么?!”李翠芬的神经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失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猛地冲过去,一把将青城拽开!

墙角的地面上,用白色粉笔头画着几个极其简陋、甚至有些可笑的符号:一个圆圈,下面几条波浪线,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有点像狐狸头的东西。地上,放着几棵青城从镇外野地里采来的、蔫巴巴的小野花。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李翠芬浑身发抖,指着地上那简陋的涂鸦和野花,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你在拜谁?是不是山里那些东西找来了?!是不是?!”巨大的恐惧瞬间吞噬了她仅存的理智。她想起了靠山屯的老槐树,想起了那只红狐狸火云,想起了黄皮子临死前的怨毒黑气!那些东西,那些阴魂不散的脏东西,追到镇上来了!它们还在缠着她的儿子!

“娘……我没有……”青城被母亲狰狞的模样吓住了,小脸煞白,想解释。

“闭嘴!”李翠芬的尖叫打断了儿子的话,她猛地扑向墙角,用脚疯狂地去蹭、去踩那些粉笔画的痕迹,仿佛那是什么剧毒的符咒,“不准画!不准拜!不准再跟那些东西有一丁点瓜葛!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她歇斯底里地踩着,踢着,将那几朵可怜的野花碾得粉碎,泥土和花瓣的碎屑沾满了她的鞋底和裤脚。

青城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疯狂的动作,看着地上那被彻底抹去、只剩下一片狼藉污痕的角落。那里,刚才还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属于山间清风般的温柔气息——那是他凭着模糊的记忆,试图画下老槐树的样子,想给被关在镇上小窝棚里的“老槐爷”一点点慰藉,就像老槐爷曾经给他讲故事一样。那几朵野花,是他想供奉给那位只在烟雾里对他笑过的“白胡子爷爷”的。

“哇——”极度的委屈、被误解的痛苦,还有那丝好不容易维系着的、对山林的微弱念想被母亲狠狠碾碎的绝望,终于冲垮了青城一直强装的平静。他放声大哭起来,眼泪汹涌而出,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要把积攒了太久的压抑和孤独都哭出来。

孩子的哭声如同尖刀,狠狠捅进了李翠芬混乱的心房。她踩踏的动作猛地僵住,看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愧疚和更深重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做了什么?她毁了儿子心里最后一点念想?可……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

“哭!你还哭!”王铁柱的怒吼声如同炸雷般在窝棚门口响起。他刚从粮站下工回来,一身灰土,脸上带着疲惫和镇上人带来的窝囊气。一进门就看见儿子在嚎啕大哭,媳妇失魂落魄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墙角,地上是乱七八糟的涂鸦痕迹和碾碎的花草。

连日来的压抑、在镇上寄人篱下的憋屈、对儿子那“邪眼”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王铁柱的眼睛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都是这劳什子!招灾惹祸!断不了根的祸害!”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目光猛地盯在了墙角那个小小的、瘪了一角的铜香炉上!那是王老栓偷偷塞进青城行李里的!此刻,那香炉静静地立在角落,里面还残留着一点王老栓最后放进去的、干掉的香灰泥。

王铁柱两步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小小的铜香炉,如同抓着万恶之源!他高高举起,带着积压了半辈子的恐惧、怨怼和不甘,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窝棚坚硬泥地上,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和碎裂声,猛地炸响!小小的铜香炉瞬间四分五裂!炉身扭曲变形,炉脚断裂飞溅,里面干结的香灰泥如同黑色的血痂,迸溅开来,撒得满地都是!

就在香炉碎裂的刹那,一直压抑着哭声、小身子还在剧烈抽动的青城,猛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所有的委屈和悲伤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骇所取代!他小小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巨力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仰!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烈血腥和腐朽气息的冰冷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进了他毫无防备的灵台识海!

“呃啊——!”青城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完全不似孩童的惨嚎!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原本清澈的瞳孔,瞬间被一层浓稠如墨的黑气充斥、覆盖!那黑气翻滚着,如同有生命般,带着无尽的怨毒和诅咒!他小小的脸蛋上,血管根根暴起,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其淡薄却令人心悸的灰黑色雾气,猛地从他七窍之中喷涌而出!

整个狭小的窝棚里,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角落里几片干枯的落叶无风自动,打着旋儿疯狂飞舞!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青城!”李翠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想抱住儿子。

“别碰他!”一声苍老却带着雷霆般威势的嘶吼在窝棚门口炸响!王老栓!他不知何时竟赶到了镇上,此刻正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浑身被黑气笼罩、剧烈抽搐的青城,又猛地扫向地上那碎裂的香炉和迸溅的香灰,脸上的肌肉因巨大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扭曲!

“孽障!孽障啊!”王老栓目眦欲裂,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呆若木鸡的王铁柱,“你……你断了香火!你……你破了仙家的庇护!你……你亲手把你儿子……推进了黄泉路啊!”他的声音嘶哑凄厉,如同泣血!

话音未落,王老栓猛地捂住胸口,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噗——!”一大口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如同泼墨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血点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他佝偻的身体晃了晃,像一棵被雷劈中的老树,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爹——!”王铁柱和李翠芬的惊呼声撕心裂肺。

窝棚里,青城小小的身体还在黑气的包裹中剧烈抽搐,七窍中溢出的灰黑雾气越来越浓。地上,是碎裂的香炉,凝固的血冰,和昏死过去、面如金纸的王老栓。冰冷的死气和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这个狭窄的空间。

窗外,镇上的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一丝风也没有。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而沉重的轮廓,沉默地注视着这场因无知与恐惧而酿成的惨剧。那断裂的香火,终究引来了最凶戾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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