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贵妃身子不适,贵妃侍疾的顺序便暂且往后放放吧,毕竟皇上得修养些日子,你不必内疚一事没法照顾。”就等风疹退了再摘桃子去吧。
高曦月一副感激涕零又愧不敢当的表情。
曦滢有条不紊地安排侍疾事宜:“贵妃既身体抱恙,便先由其余嫔妃轮流当值,嘉嫔也在其列。白日有宗室王公入殿侍疾,你们便每日晚间进殿侍疾。”说罢又着重叮嘱,“侍疾期间务必恪守医嘱,若有任何异常,即刻通报太医院与本宫。这段时日,本宫暂且在乾清宫落脚。”
众嫔妃齐声领命,意欢站在队列中,一颗心早已系在病中的乾隆身上。自入宫以来,她对乾隆的仰慕从未消减,如今皇上病重需人照料,她更是满心急切,只盼能多尽一份力。
轮到她值守那日,她提前许久便到了乾清宫,亲手将太医院送给乾隆擦身的汤药细细温热,又仔细核对药方,生怕出半点差错。
内寝忽然传来乾隆压抑的闷哼声,意欢心下一紧,连忙轻唤:“皇上,可是痒得难受?让臣妾给您擦药缓解些吧。”
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急切,伸手便要撩开内寝的纱帘,想立刻到皇上身边照料。
“放肆!谁让你进来的!”一声虚弱的怒喝陡然响起,伴随着瓷碗摔碎的脆响,药汁溅湿了纱帘边角。
乾隆的声音沙哑又暴躁,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滚出去!朕说了不要人碰!这些药擦了有什么用?还是痒得难受!一群废物!”
意欢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乾隆——在她心中,皇上始终是温和儒雅、潇洒从容的模样,是诗文里那个胸怀丘壑的君主。
可此刻,那个在她心中如谪仙的帝王,竟成了个易怒的凡人,连一句好好的话都不愿说。
特别是,他现在满脸的疹子,发脾气的时候只让她觉得面目有些可怕。
和意欢脑补出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还愣着干什么?要朕亲自赶你出去吗?”乾隆的怒火仍在蔓延,咳嗽了几声,语气更添不耐。
意欢咬了咬下唇,强忍着鼻尖的酸意,默默退后几步,站在殿外候着,只是方才那双满是崇拜和爱慕的眼眸,此刻已蒙上了一层灰。
因为曦滢已经接触过乾隆这个传染源了,索性也没回坤宁宫,而是在乾清宫的暖阁暂住下来,免得去祸祸了她宫里的小崽子们。
所以寝殿内这般大的动静,曦滢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待意欢失魂落魄地退到外殿,她才整理了下衣摆,不紧不慢的缓步向内寝走去。
隔着半透的纱帘,能看到乾隆烦躁地辗转在床上,进忠在轻手轻脚的捡地上的瓷片。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放缓声音道:“是我。”
纱帘内的动静顿了顿,乾隆的怒声弱了些,却仍带着不耐和别扭:“你来做什么?仔细过了病去。”
曦滢轻轻撩开纱帘,走到床边,目光平静地扫过入目的狼藉,随即落在乾隆布满红疹的脸上,语气温和:“你这说的哪里话,你既然把舒嫔赶走了,总得有人照顾你吧。方才的药汁洒了,仔细溅起来的茬子扎着你。”
曦滢吩咐人重新去端药来。
乾隆别过脸,冷哼一声:“备了又如何?擦了还是痒,一群没用的东西!”
“风疹本就痒得难耐,我知你难受。”曦滢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拿起一旁干净的帕子,蘸了些微凉的温水,“但抓挠只会加重症状,那便是抱薪救火,得不偿失。哪里痒得厉害?我给你擦药,动作轻些便是。”她的动作轻柔,跟往日不一样。
乾隆僵了僵,没有再拒绝。
“皇上是天下之主,身子不仅是自己的,更是大清的。您若这般动气,不仅不利于痊愈,还会让朝中大臣与后宫众人忧心。三位亲王已在殿外值守,您只需安心静养便是。”这是曦滢作为国母的劝谏。
乾隆沉默着,脸上的烦躁渐渐褪去些许。
他转头看向曦滢,见她神色沉静,眼中没有丝毫惧色与敷衍,只有真切的关切与安稳,仿佛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稳稳地撑住场面。
这与方才意欢的慌乱、宫人的畏缩截然不同,让他心中的戾气莫名消散了大半,只剩下病中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朕知道了。”半晌,他伸手拉住曦滢,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委屈,闷闷地开口,“只有我病了,你才会温柔以待。”
“你这话怎么说的?”
“方才……对舒嫔说话是重了些。”乾隆吭哧了半晌,才有些不自在地承认,“委屈她了,还劳动你特地过来。”
“舒嫔年纪小,你别把人吓着。”
“我就是没忍住,你快回去歇着吧,我尽量不发脾气就是了。”刚才那一顿脾气估计是让乾隆有些疲惫了,语气带着几分妥协。
可乾隆的“尽量”,终究没能坚持太久。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意欢伺候得度日如年。
内寝时不时传来乾隆的怒骂声、东西摔碎的声响,她只能隔着纱帘小心翼翼地回应,递药、送水,却连多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一直以为,乾隆是诗文里那个心怀天下、豪情万丈的君主,是她跨越山海也要追随的知己,可眼前这充满戾气的模样,却将她这些年年的幻想击得粉碎。
侍疾结束后,意欢失魂落魄地走出乾清宫,脚步虚浮,仿佛连路都走不稳了。
晨风微凉,吹得她打了个寒颤,也吹醒了她混沌的思绪——原来,她爱的从来不是真实的乾隆,而是自己脑补出的完美幻影。
她没有回翊坤宫,而是转身走向曦滢暂居的暖阁。
曦滢见她神色恍惚眼底失焦,便知今天肯定是道心破碎了:“守了一晚上,定是累着了,坐着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意欢接过茶盏,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鼻尖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她垂着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娘娘……”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满心的委屈与迷茫无处安放。
意欢哽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娘娘,臣妾今日才看清,皇上……并非臣妾想的那般模样。他会暴躁,会迁怒,和那些寻常易怒之人,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