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8月的北京,暑气蒸腾,晚上七点,四合院的海棠树下,许愿正赤着膊,就着一盆凉水擦洗身上的汗。水珠顺着脊梁滚落,砸在青砖地上,瞬间就被蒸腾的热气吸干了。林小曼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冰凉的瓜瓤冒着丝丝白气。
“歇会儿,吃块瓜解解暑。”她将盘子放在树荫下的石桌上,拿起蒲扇给许愿扇着风。许愿刚抓起一块瓜,院门外就响起了叶冰如标志性的、带着点急切的喊声:
“小许!小曼!快开门!好消息!”
许愿抹了把嘴边的瓜汁,套上汗衫去开门。叶冰如站在门外,手里挥动着一份《北京晚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鼻尖都沁着汗珠。
“定了!定了!”她不等进门就大声宣布,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格外响亮,“《牧马人》!电影!8月20号!全国上映!”她指着晚报副刊上一个醒目的方块广告,“瞧!大光明、首都、红楼…头轮影院全上了!”
许愿接过报纸,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广告框上:“彩色故事片《牧马人》,根据着名作家许愿同名小说改编…” 白纸黑字,带着油墨的微香,此刻却有种不真实感。虽然早就知道改编的事,但看到公映日期如此清晰地印在报纸上,心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林小曼也凑过来看,脸上漾开灿烂的笑容,比树荫里漏下的阳光还明媚,“叶老师,辛苦您特意跑一趟!”
“应该的!社里上下都高兴着呢!”叶冰如擦了擦额角的汗,走进院子,拿起一块西瓜就啃,“导演谢晋可是拍了《红色娘子军》的大家!听说样片内部试映,反响特别好!厂里都指着这片子打翻身仗呢!”她几口吃完瓜,抹抹嘴,“你们可得早点去买票!我估摸着,肯定抢手!”
送走风风火火的叶冰如,许愿看着报纸上的日期——1980年8月20日。还有三天。
8月20日,星期三。
清晨六点刚过,天色灰蒙蒙的,暑气还未完全苏醒。许愿蹬着单位配发的那辆永久28男车,特意绕道王府井。他选的是离家稍远但设备最好的首都电影院。刚拐过街角,眼前的情景就让他心头一沉。
首都电影院那气派的门楼前,早已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龙!队伍从售票窗口一直甩出去几十米,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男女老少,汗流浃背,手里攥着零钱、蒲扇,还有人带着小板凳。队伍缓慢地蠕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焦灼的期待。几个戴着红袖箍的治安员在维持秩序,嗓子都喊哑了:“别挤!排好队!票有的是!”
许愿推着车,想找个队尾,却发现这长龙似乎没有尽头。他绕到售票窗口附近,只见小小的窗口上方挂着的场次牌上,从上午九点到晚上最后一场十点,“《牧马人》”三个字后面,几乎每一场都跟着一个刺眼的红字——“满”!
“同志,还有票吗?下午场的?”许愿挤到窗口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售票员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没了没了!今明后三天的全卖光了!早干嘛去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一个!”
“我是原着作者…”许愿试图解释,声音淹没在周围嘈杂的声浪里。
“作者?作者也得排队买票!”旁边一个挤得满头大汗的小伙子听见了,嗤笑一声,“我还说我是导演呢!赶紧后边排着去!别挡道!” 人群一阵哄笑。
许愿被挤了出来,站在喧嚣的人潮边缘,看着那扇紧闭的售票小窗和不断挂出的“满”字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作品的巨大影响力,竟是以这样一种“一票难求”的方式。他苦笑着摇摇头,这滋味,还真是新奇又带着点无奈的酸涩。
正踌躇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首都电影院的一位副经理,姓周,以前在出版社组织的作家座谈会上见过一次。周经理显然认出了他,一脸惊喜和歉意:“哎哟!许愿同志!您怎么在这儿挤着?没票了?”
许愿无奈地点点头:“没想到这么火爆。”
“嗨!您可是原作者!哪能让您在这儿干站着!”周经理立刻热情地拉着他的胳膊往旁边走,“走走走,去我办公室喝口茶!票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谢导的片子,又是您的大作,不看首映怎么行?”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感叹,“您是不知道,这票三天前就抢疯了!我们电话都快被打爆了!黄牛都炒到五块钱一张了!”
在周经理的办公室里,许愿喝到了还算不错的茉莉花茶,也拿到了八张用红笔圈出座位号的电影票——下午三点场,位置极好,正中间。周经理再三表示这是影院的一点心意,感谢他写出这么好的作品。许愿道了谢,心里那点因买不到票而生的尴尬,被一种复杂的暖流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