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今夜云集的强者着实不少——单是陆地神仙,除去他自己,便有四五位之多!
席间,他还与大宋两位儒门圣者略作交谈,谈及弟子朱熹时,心中尤为感慨。
此人日后必将集理学之大成,造诣远超程颐,影响百代。
酒宴散后,祁长治并未久留。
向众人告辞一番,便悄然离去,返回居所休憩。
夜深人静,祁长治忽然心头一紧,似有异动掠过神魂。
他缓缓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庭院,轻声道:
“可是凌前辈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笑声自院中传来:
“你这后生,灵觉倒是敏锐。”
“既然到了门口,怎的不请我进去坐坐?”
“岂敢怠慢,前辈请进!”
祁长治苦笑一声,暗道终究躲不过这一面。
可事已至此,反倒坦然。
他起身推开木门,躬身相迎,将人请入屋内。
两人落座,凌渡虚目光微凝,细细打量了祁长治一番,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像……”
“真像。
你这一双眼睛,竟与当年的祁碧芍如出一辙。”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神色。
果然见祁长治眼神微颤,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这一反应落在眼中,凌渡虚心中更是笃定——此人必是传鹰之子无疑!
于是他语气一转,缓缓说道:
“祁少侠年纪轻轻便已踏入陆地神仙之境,实乃天纵奇才,令人钦羡。”
“家中想必也是渊源深厚,不知可曾听闻一位名叫祁碧芍的女子?”
祁长治低垂眼帘,声音轻了几分:“听过。”
“那……传鹰大侠呢?”凌渡虚再问。
“也听说过。”他语调平静,却掩不住那一丝沉郁。
至此,凌渡虚不再绕弯,直截了当道:
“老夫直言吧。
我一直怀疑,你便是当年传鹰与祁碧芍的骨肉。”
“或许这话冒昧了些,但你的眉宇之间,确有几分传鹰当年的影子。”
“你说,可是如此?”
祁长治沉默片刻,终是淡然一笑:
“前辈所言,没错。”
此言一出,凌渡虚猛然站起,双目炯炯盯着他,声音微微发颤:
“你……当真是传鹰兄弟的儿子?”
先前只是猜测,如今亲耳得其承认,心绪如何能平?
“千真万确。”祁长治点头,神情肃然。
凌渡虚怔立良久,忽而仰天长叹,老泪纵横:
“没想到啊没想到,传鹰兄竟还有血脉存于世间……碧芍妹子若有知,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稍作平复,他急切问道:
“长治,快告诉叔父,你是怎么流落到大离王朝的?”
要知道,祁碧芍身为龙尊义右护法,在抗蒙军中地位尊崇,她的孩子理应留在大宋才是。
祁长治见他真情流露,知无恶意,便毫无隐瞒,将自己幼年漂泊、被昆仑剑仙收养、随雪月城三位师兄师姐习武的经历娓娓道来。
听完一切,凌渡虚久久不语,终是拍膝叹息:
“贤侄这一路,当真坎坷。
若早知传鹰兄尚有子嗣在世,我们这些旧人怎会袖手旁观?”
“当年惊雁宫一战,他救我性命,这份恩情至今未报,如今见你安然长大,才算稍稍安心……”
祁长治却神色淡然,微微一笑:
“前辈不必挂怀。
那些过往,于我而言不过是磨砺罢了。”
凌渡虚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好一个‘不过是磨砺’!果然是传鹰的儿子,这份气度,半点不输当年!”
“等明日厉老弟来了,知道多了个外甥孙,怕是要高兴得跳起来!”
片刻后,他神色忽转凝重,低声问道:
“长治,眼下知道你身份的人,多吗?”
“不多。”
“除我师尊昆仑剑仙外,只有雪月城三位同门、大唐书院的夫子知晓,再加上今夜的您。”
凌渡虚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
“你身世敏感,对外只须以昆仑剑仙弟子的身份示人便可。”
“待明日碧老哥和厉老弟到访,我会亲自交代他们守口如瓶,绝不让你陷入险境。”
他说这话时目光坚定,心中已然明白——
这孩子一旦身份泄露,必将掀起滔天风浪。
要知道,当年祁长治的三位宿敌至今仍活在世上!
而且他们的修为,极可能已经踏入天人大长生之境!
一旦得知传鹰尚有子嗣留存人间,必定会倾尽全力将他斩杀,绝不容情!
“多谢凌老前辈出手相助。”
“何须言谢?”
“其实晚辈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向您请教。”
祁长治神色肃然,终于问出了那个埋藏已久的念头。
“哦?什么问题?”
凌渡虚微微一怔。
“我母亲祁碧芍……当年究竟是如何陨落的?”
祁长治直视着眼前这位前辈,声音低沉却坚定。
“是死于蒙元国师思汉飞之手。”
凌渡虚缓缓开口,“那一战,围攻你娘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不少蒙元高手联手出手。”
“具体都有谁,老夫也不全然清楚。
但有一个人,必定知道全部内情。”
他顿了顿,良久才继续说道。
“谁?”
祁长治目光骤然一紧,追问道。
“双绝拐——碧空晴,碧老哥。”
“自从惊雁宫一役后,老夫身负重伤,只能隐入深山闭关疗养。
唯有碧空晴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当年你父亲传鹰与蒙赤行在长街血战,他也曾赶赴支援。”
“那一战,你父亲虽与蒙赤行皆受重创,可战罢之后,威名震动整个玄天大陆!”
“别忘了,当时钱塘城下压境的是蒙元数十万铁骑,其中陆地神仙就有四五位,却依旧没能留下传鹰兄弟!”
“他孤身一人冲出重围,安然脱身。
固然有碧空晴相助,但从那时起,老夫便怀疑——传鹰兄的武道境界,已然登临武道天人之巅!”
“后来阴葵派祖师厉工,因无上宗师令东来一事寻上门去,誓要与你父亲分出生死。
谁知二人竟化敌为友,一同游历天下,只为探寻令东来的修行遗迹。”
“等我伤势痊愈重出江湖时,却再未听闻传鹰兄的消息。
后来才知,他已经破碎虚空,仿佛离开了这片天地。
至于厉工,则被困于十绝关中,生死不明。”
凌渡虚眼中光影流转,仿佛重回旧日烽烟岁月,一字一句诉说着过往。
祁长治听得心头沉重,一时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又想起酒仙百里峒君当日所言,忍不住再度发问:
“凌老前辈,当年龙尊义盟主率领抗蒙大军,为何不到一个月便兵败如山倒?”
凌渡虚摇了摇头:“此事详情,老夫也不知晓。”
“但若真有人了解其中隐秘,那必然是碧老哥无疑。”
话音落下,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夜色,温和一笑:
“长治啊,夜已深了,你先歇息吧。
明日碧老哥和厉老弟一到,你想知道的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这些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前辈放心,我明白。”
祁长治点头应道。
“那便好……”
凌渡虚慈祥一笑,转身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屋内归于寂静。
可祁长治却久久无法入眠。
他总觉得,方才对话之中,凌渡虚似乎有所保留。
细细回想,关于母亲之死的细节,那位前辈的回答含糊其辞。
那些参与围杀祁碧芍的蒙元高手,到底是谁?
莫非这一次随三皇子进犯襄阳的队伍里,也有当年的凶手?
甚至……杀母仇人,即将现身?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神剧烈震荡,再也无法平静。
说不定,此次前来攻城的强者之中,就有那血海深仇之人!
若是当真对上,他岂会手下留情?
此刻他虽仅达陆地神仙第一重天,但全力施为之下,足以逆境搏杀中三重天的顶尖高手!
只要不遇上真正的武道天人,性命无忧!
而事实正如他所料——
凌渡虚的确隐瞒了真相。
这次随蒙元大军南下的两位武道天人,正是卓和与颜列射!
那卓和乃西域第一高手,昔年便是思汉飞最得力的臂膀,位列蒙元顶尖强者之列。
如今修为已臻武道天人初境,在朝中地位愈发尊崇。
而颜列射更为可怕——
他是蒙元公认的箭术之神!
当年一箭穿心,当场射杀过一位陆地神仙,震慑四方!
这两人,正是当年围剿祁碧芍的元凶之一!
在凌渡虚眼里,若将真相告知祁长治,这孩子极可能按捺不住为母复仇的怒火,一旦情绪外露,事情便难以收拾。
因此,他从祁长治房中出来后,
便悄然独自离开了襄阳城。
他要赶在双绝拐碧空晴抵达之前,在路上截住他,把事情说清,两人得统一口径,免得到时露出破绽。
一日平静无事。
次日清晨。
晨光微露,通往襄阳的旧道上,站着一位身形魁梧的老者,默然伫立。
忽然,他似有所觉,目光投向远处疾驰而来的身影。
那人背负双拐,步幅惊人,每踏一步,竟似跨越百丈之遥。
身形如风掠地,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
来者正是碧空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