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虞音立于镜前,无需言语,只需开双臂,侍立左右的妖奴便无声而迅捷地上前,为她褪下寝衣,换上繁复华美的宫装。
更衣毕,她侧头看上昨日被浇灌了汤药的植株。
一夜过去,昨夜那微不可察的萎顿之态竟已消失无踪,甚至比之前更显生机勃发。
虞音思绪翻转,昨日她并未喝下汤药,有意保持着警惕的浅眠。一整晚都没有发现任何预想中的异动。
难道是她多想了?
那药并无问题?
亦或是……对方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强?
“青梨,这花香本宫很不喜欢,撤下去,换一株来。”虞音淡淡的说道。
“是,殿下。”青梨立刻垂首应命,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在公主府,殿下的命令就是铁律,不问缘由,只求执行,这是刻入每个妖奴骨髓的生存法则。
用完早膳。
“备轿。”虞音看向青梨,“本宫今日要去藏书阁。”
那里不仅收藏着妖界诸多秘不外传的功法,更有卷妖界纪年录。
或许,能在那寻到一丝关于人族在这片土地上的蛛丝马迹……
“是,殿下。”青梨虽然心里有些好奇,殿下可是从未看过书籍的,怎么就突然好奇了,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照做。
虞音正待起身前往藏书阁,外面妖奴的通报声适时响起:“殿下,宫里的妖医大人到了,说是奉旨来为您请脉。”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如幽雾般悄然出现在宫殿门口。
“荼蘼,你来了。”虞音看着眼前的童颜少年,眉眼纯净如初生婴孩,却是盛放剧毒的罂子木化形。
他穿着灰色麻质交领长衫,布满藤蔓缠绕的暗纹,下摆缀着干枯的药草标本,外披半透明的蝉翼纱,其上绣满血红色的曼陀罗图腾,脖颈缠绕着能自由伸缩的千年人参须,参须竟似有生命般微微搏动,发间别着用罂粟果壳雕刻的簪子。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宛如一座行走的、活着的毒草园,纯净与剧毒在他身上达成了惊心动魄的统一。
“殿下安好。”荼蘼微微颔首,那张纯净如稚子的脸上毫无请示之意,径直便向虞音走来,
荼蘼的脊柱处,倏然探出数条色泽深紫、布满诡异吸盘与尖刺的狰狞藤蔓,鬼藤带着一股阴冷蚀骨的气息,闪电般缠向虞音搁在扶手上的素白手腕。
虞音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
“殿下别乱动,若是惊扰了它……这鬼藤尝到了血肉的滋味,可就不止是把脉了。它会……扎根进去,直到吸干你最后一滴精血为止。”荼蘼顶着张娃娃脸,声音如孩童般的清亮。
鬼藤散发出的腐朽与死亡气息,让侍立一旁的青梨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妖力不受控制地激荡,裙摆之下甚至隐现出几朵细小的、因极度恐惧而应激绽放的梨花花苞虚影。
不行!
她在心里惊醒自己。
现在她是殿下的妖,一切的行为都代表着殿下的脸面,此刻退缩,丢的是殿下的脸面!
如此想着,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荼蘼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这公主的脉象比之前更加沉稳强健,话说得糙一点,就是之前就涓涓细流,而现在是奔腾江水。
“怎的,本宫这脉象……竟让荼蘼妖医都凝神屏息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虞音维持着原身面对荼蘼时惯有的、那种带着几分慵懒与漫不经心的神情。
她面上带笑,心弦却紧绷,昨日那两颗生化武器丹药带来的力量暴涨,会不会在鬼藤探查下无所遁形?
鬼藤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倏然收回,缩回荼蘼的脊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荼蘼依旧是那个安静无害的童颜少年。
他只是奉命来找个过场的。
妖皇和公主之间的事,他无心掺和。
“殿下玉体康泰,脉象强健,远胜从前。”荼蘼的声音天真,“即日起,那安神的汤药……便不必再用了。”
“哦?”虞音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般凑巧吗?
她昨天未喝汤药,今日就有妖医其拿来,是巧合,还是……?
“那汤药……想必是出自荼蘼你这位毒圣之手吧?安神的效果本宫可是十分受用呢。”她刻意加重了受用二字,带着一丝慵懒的试探。
“怎么,如今连这点享受都要被剥夺了?”虞音试探的问。
荼蘼道,“安神之物,过满则溢,过盛则损。殿下如今神清气足,精气沛然如烈阳当空,再饮任何安神的汤药,非但无益,反成祸害身体。故,不必了。”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愿听医嘱。”虞音挥手,“青梨,送大人出去吧。”
“大人,请随婢子来。”青梨微微躬身,声音清脆。
行至府邸门口。
荼蘼看了青梨一眼,唇角勾起一抹难以琢磨的弧度,“你这只小梨树妖,若有一天在公主府混不下去了,就来找我吧,我会让你变成最值得的救命灵药,也不枉费你来这世间一趟。”
“大人说笑了。”青梨挺直了纤弱的脊背,小脸上满是认真,“公主府很好,殿下也很好。”
荼蘼娃娃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讶异。
这倒是破天荒头一遭,竟有妖赞颂起虞音来。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等你改变心意。”荼蘼转身,衣袂飘飘,身影消失在门外光影交错之处。
……
虞音登上软轿,命妖直趋藏书阁。
一路上,胆怯探寻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轿子上。
她指尖轻点着下巴,她当真如此可怖吓妖吗?
细算这两日,她不过处置了些罪有应得的孽障,并未行差踏错半分。
但这念头仅仅持续了片刻,妖心中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殿下,藏书阁到了。”青梨将她扶下轿子。
远远的便看见了一道熟悉颀长的雪色身影。
白翊似有所感,蓦然回首。
待看清来人,那双惯常沉静的眸子里,诧异之色如石子投入水面,眉峰挑起。
竟然是虞音?
这位素来与书籍势同水火的公主,今日怎会纡尊降贵,踏足这清寂之地?
莫不是……又要纵火焚书?
白翊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
绝不能让先贤心血所凝的典籍,再遭无妄之灾。他的衣袂拂过石阶,挡在虞音面前,清越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公主殿下。”
虞音挑了挑眉,语带戏谑,先声夺人:“世子殿下如此偶遇,莫不是费尽心思打探了本宫行踪,专程在此等候?只是……”
她眼尾掠过一丝讥诮,“本宫倒要提醒世子,前尘旧事早已翻篇,本宫对你,早已失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