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牛凤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吴昊,在接应弟子的掩护下,踉跄着冲回临时藏身的山坳时,他肩头那支兀自颤动的狼牙箭,以及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青黑色的血液,让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揪紧。
“牛师弟!”
“快!解毒丹!金疮药!”
留守的弟子们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已然昏迷不醒的吴昊接过安置,同时立刻有人取出神箭宗秘制的解毒丹药,就要给牛凤喂下。
“先……先救吴师兄……”牛凤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却强撑着推开递到嘴边的丹药,声音嘶哑微弱,“他……他中了萨满的精神冲击……伤势……比我重……”
他亲眼看到吴昊呕血昏迷,深知那种精神层面的创伤,有时比肉体伤势更加凶险难愈。
“快!按将军说的做!”一名弟子红着眼睛吼道,连忙将丹药先给吴昊喂下,并用内力助其化开药力。
直到看着丹药送入吴昊口中,牛凤紧绷的心神才微微一松,那股强提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旁边弟子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割开他肩头被鲜血浸透的衣物,准备处理箭伤。
箭矢入肉极深,几乎穿透了肩胛,周围的皮肉已然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并且肿胀起来,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箭头带有倒钩,强行拔出会造成更大的创伤。
“将军,忍着点!”那名懂些医术的弟子咬了咬牙,用烈酒擦拭了匕首和伤口周围,看准位置,动作极其迅速地剜开皮肉,露出卡在骨缝中的箭镞,然后用特制的钳子,猛地将其拔出!
“呃啊——!”即便是牛凤心志坚毅,在这剧烈的疼痛下,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紫黑色的毒血随着箭矢的拔出而飙射出来。
弟子立刻将准备好的解毒药粉厚厚的敷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包扎。
同时,另一名弟子也将解毒丹喂入牛凤口中,并用内力助他引导药力,对抗体内肆虐的毒素。
做完这一切,牛凤已是虚脱般地靠在岩石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嘴唇干裂,但眼神中的那抹锐利与焦急却未曾消散。
“此地不宜久留,柔然人很快会搜山,我们必须立刻撤回鹰嘴峡!”牛凤喘息着,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众人皆知他所言非虚,立刻行动起来。
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依旧昏迷的吴昊,搀扶着伤势不轻的牛凤和另外三名带伤弟子,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撤离了这片危险区域,向着鹰嘴峡方向疾行。
一路无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
牛凤强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和毒素带来的眩晕恶心,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梳理着昨夜探查到的那石破天惊的情报——朝中“刘大人”与柔然勾结,意图割让领土!
这消息,必须立刻禀报给主将郭韬!
经过一日一夜几乎不眠不休的艰难跋涉,队伍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已然戒备森严的鹰嘴峡。
牛天扬看到被抬回来的、昏迷不醒的吴昊,以及肩头裹着厚厚绷带、脸色青白、气息萎靡的孙儿时,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连忙亲自接手,用更为精纯的内力为两人疗伤驱毒。
在牛天扬的全力施为和宗门珍贵丹药的作用下,牛凤肩头的毒素被逐渐压制、清除,伤势也稳定下来。
但他失血过多,加之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惫,依旧十分虚弱。
而吴昊的情况则更为复杂,萨满的精神冲击伤及了他的本源,虽然性命无碍,但何时能苏醒,仍是未知之数。
牛凤仅仅休息了半日,待精神稍复,便不顾牛天扬的劝阻,挣扎着起身,要求立刻面见此刻也正在鹰嘴峡附近坐镇指挥的镇北将军郭韬。
在临时充作帅府的一间石屋内,牛凤见到了正对着地图眉头紧锁的郭韬。
“末将牛凤,参见将军。”牛凤强撑着行礼,声音依旧带着虚弱。
郭韬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让他坐下:“牛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昨夜探查,情况如何?吴贤侄他……”
“吴师兄身受重创,至今昏迷未醒。”牛凤沉声道,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将军,末将此行,虽险些丧命,但探听到了一个关乎国本、极其紧要的消息!”
“哦?快快讲来!”郭韬神色一凛。
牛凤深吸一口气,将昨夜如何潜入敌营,如何听到柔然头领与一名辽人使者密谈,如何提及“刘大人”、割让领土、共分边塞利益等惊天密谋,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他只隐去了自己可能与此事的身世关联,重点强调了通敌卖国的严重性。
郭韬听着,脸色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阴沉,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石屋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郭韬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与沉重:“牛将军,你所言……可有实证?”
牛凤摇了摇头,肩头的伤口因这个动作而传来一阵刺痛,他微微蹙眉:“当时情况危急,末将未能取得书信印信等物证。但末将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那辽人使者与柔然头领密谈之语,听得清清楚楚!”
郭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叹道:“牛将军,非是郭某不信你。只是……此事关系太大!‘刘大人’……朝中姓刘的重臣不止一位,位高权重者亦有其人。若无确凿证据,仅凭你一面之词,贸然上报,非但无法扳倒对方,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引来疯狂的报复,甚至……被反诬构陷,引火烧身啊!”
他走到牛凤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更何况,如今边关战事吃紧,朝廷内部亦是错综复杂。若此时爆出此等通敌大案,必然引发朝野震动,人心惶惶,于战局更为不利。或许……或许那只是敌人的反间计,意在扰乱我军心,离间我君臣?”
牛凤猛地抬头,看向郭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将军!末将亲耳所闻,岂能有假?那柔然萨满的精神攻击做不得假,那辽人使者的口音、对朝中事务的了解也做不得假!这绝非反间计!这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卖国行径!若放任不管,不知还有多少领土要被出卖,多少将士百姓要枉死!”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牵动了伤口,脸色又白了几分。
郭韬看着他因愤怒和伤痛而显得格外执拗的眼神,心中亦是天人交战。
他何尝不知此事很可能为真?
但身为边军主将,他需考虑的更多是全局稳定。
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贸然捅破这天,后果不堪设想。
他赌不起,整个北疆战线也赌不起。
“牛将军,你的忠心与赤诚,郭某深知。”郭韬的语气放缓,带着安抚,“但正因事关重大,更需谨慎。此事,暂且压下,容我细细思量,暗中查探。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击退柔然。待战事稍缓,再从长计议,如何?”
“将军!”牛凤急道,“战机稍纵即逝!如今已知其勾结内应,岂能坐视?末将愿领一支精锐,设法擒杀那名辽人使者,夺取证据!”
“胡闹!”郭韬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伤势未愈,吴昊昏迷,军中还有多少精通潜行刺杀的好手?对方既有萨满巫师护卫,戒备必然更加森严,你再去,无异于送死!此事不必再议,你且安心养伤,坚守鹰嘴峡,便是大功一件!”
看着郭韬那不容置疑的态度,牛凤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将关乎国家存亡的情报带回,换来的,却是主将的顾虑与迟疑。
将帅之间,第一次出现了难以弥合的巨大分歧。
牛凤不再多言,他默默地站起身,因失血和情绪波动,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对着郭韬抱了抱拳,声音低沉而沙哑:
“末将……告退。”
说完,他转身,一步步地走出了帅府石屋。
阳光照在他苍白而稚嫩的脸上,却驱不散那眉宇间笼罩的沉重与冰冷。
他知道,指望郭韬主动采取行动,恐怕是很难了。
有些事,或许,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