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无垠，万古死寂。
这里并非韩立熟悉的灵界星空，也非那飞升时经过的混沌通道。而是一片更加浩瀚、更加深邃，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凝滞了的未知之地。放眼望去，不见星辰，不见光亮，只有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的、纯粹的“虚无”。若非脚下那座残破不堪、仅能容纳数人、表面符文黯淡到极点的“飞升台”正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韩立几乎要以为自己迷失在了永恒的放逐之地。
他盘膝坐在飞升台中央，周身三百六十五处仙窍如同饥渴的婴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吞吐着周围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与灵界相比，此地的“仙元力”浓度高出了何止百倍，但其性质却更加狂暴、更加难以驯服，仿佛每一缕都蕴含着微小的法则碎片，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才能引入体内，炼化为己用。
即便如此，他真仙后期的修为，也在这被动而持续的补充下，缓慢而坚定地稳固着。只是那因强行催动残破飞升台而损耗的本源，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
“此地……便是真正的仙界吗？”韩立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五色流光隐现，那是他全力运转功法，适应此地环境的征兆。他的神识如同最谨慎的触角，以自身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极其缓慢地蔓延开去。
百里、千里、万里……神识所及，依旧是那片令人心悸的虚无。没有大陆，没有星辰，没有生命波动，甚至连一块稍大些的陨石都未曾发现。仿佛整个宇宙，就只剩下了他脚下这一方小小的石台。
这种绝对的“空”，比任何已知的危险环境，都更让人感到不安。
他尝试着站起身，脚步落在飞升台粗糙冰冷的表面上。一股远比灵界沉重百倍的引力作用在身上，若非他肉身强横，恐怕连站立都困难。空间也异常坚固，他尝试着调动一丝法力，发现在此地施展遁术，消耗远超下界，且速度大打折扣。
“仙界法则，果然严苛。”韩立心中凛然。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雷遁术，效果恐怕要大减，青竹蜂云剑的威力，也需重新评估。
就在他仔细感知着这片陌生天地，试图寻找一丝方向或线索时，眉心忽然毫无征兆地一跳！
一股微弱却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神魂的警报，自他心底升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对危险那近乎本能的直觉！
几乎在警报升起的同时，他前方约莫数万里外的“虚无”，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银灰色的空间涟漪！
涟漪中心，一点刺目的银光骤然亮起，随即迅速扩大，化作一道高达百丈、造型奇古、通体由某种未知银色金属铸造而成的巨门！巨门表面，刻满了繁复而玄奥的星辰图案，此刻正流转着清冷的光辉。
“空间之门？！”韩立瞳孔骤缩，想也不想，身形瞬间模糊，将隐匿神通与刚刚适应此界环境的遁法结合，如同融入虚无的影子，紧紧贴附在飞升台背对巨门的一侧阴影中，气息收敛得如同顽石。同时，他袖中五指微张，数道近乎透明的青竹蜂云剑剑丝已悄然流转，蓄势待发。
银色巨门无声无息地完全洞开。门后并非景象，而是一片旋转的、由无数细小光尘构成的星河漩涡。
下一刻，三道身影，自那星河漩涡中一步踏出！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制式亮银战甲、面容冷峻、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他并未佩戴头盔，露出一头如同钢针般的银色短发，气息渊渟岳峙，深不可测，其灵压之强，远超韩立所见过的任何真仙，赫然是一位金仙级的强者！其战甲左胸处，铭刻着一个由七颗星辰环绕一柄战戟的徽记，散发着威严与肃杀之气。
在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身着银色战甲、但制式稍简的卫士，修为也达到了真仙后期顶峰，眼神冷漠，如同毫无感情的傀儡，一左一右，拱卫着中年男子。
这三人的出现，仿佛自带一种秩序与规则的力量，将他们周身那片虚无都镇压得平复下来。
中年男子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这片空寂的虚空，最终，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韩立藏身的那座残破飞升台上。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皱起。
“编号丁-柒伍叁贰废弃飞升台？竟然还有飞升者能启动它？”中年男子的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感情，却如同冰锥般刺入耳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出来吧，飞升者。在本卫面前，你的隐匿之术，毫无意义。”
韩立心中剧震！对方不仅瞬间看破了他的隐匿，更一口道出了这飞升台的编号与状态！而且，对方身上那统一的制式装备、严明的纪律以及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无不指向一个结论——这是仙界的官方力量！
他心念电转，知道再无隐匿必要。对方若真有恶意，以那金仙的实力，自己根本无从遁逃。他缓缓从飞升台阴影中显露出身形，依旧保持着“厉飞雨”那苍白书生的容貌，气息压制在真仙初期，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惶恐”与“茫然”，对着空中的三人躬身一礼：
“下界……下界飞升修士厉飞雨，见过三位上仙！初临贵地，不识规矩，若有冒犯，还请上仙恕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那银甲金仙目光落在韩立身上，如同扫描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腰间那枚得自流云宗赵虎的客卿引荐玉符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淡漠道：“厉飞雨？飞升自何方界域？”
“回上仙，晚辈飞升自……灵寰界。”韩立报出了之前应对石矶仙官时用过的界域名。
“灵寰界？”银甲金仙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似乎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但他并未深究，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我乃北寒仙域，‘星陨卫’第七小队队正，翊麾校尉，萧焱。”
星陨卫！北寒仙域！
韩立心中默记下这两个关键信息。
萧焱继续道：“此地乃‘万寂星海’边缘，是已被标记的废弃区域，空间结构不稳，时有虚空兽流窜。你所在的丁-柒伍叁贰飞升台，早已因年久失修、定位偏移而被弃用。按仙域律，由此类废弃飞升台上来的飞升者，需接受严格审查，并补缴十倍‘铸身仙液’费用，计，十万下品仙元石。”
十万下品仙元石！还是十倍补缴！
韩立眼角微微抽搐。这仙界的“欢迎仪式”，还真是……别具一格。他如今身上所有仙元石加起来，恐怕连零头都不够。
他脸上露出更加“苦涩”与“为难”的表情：“启禀萧校尉，晚辈……晚辈甫一飞升，便遭遇空间风暴，自身积蓄损耗殆尽，实在……实在无力支付如此巨款……”他这话半真半假，积蓄确实没了（大部分用于催动飞升台），无力支付也是真。
萧焱面无表情，似乎对此等情形早已司空见惯：“无力支付，亦有两种选择。一，签下百年劳役契约，入我星陨卫麾下，戍守星海边境，以工抵债。二，由本卫将你修为封印，遣返至‘罪役矿星’，开采仙元石矿脉，直至偿清债务为止。”
劳役？矿星？
韩立心中冷笑，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仙域官府，对待他们这些“黑户”飞升者，手段可丝毫不比下界的宗门柔和。
他面上却露出挣扎与恳求之色：“校尉大人明鉴！晚辈……晚辈实在不愿签那卖身之契，亦不愿去那矿星虚度光阴……晚辈飞升之前，于阵法一道略有涉猎，或可……”他试图展现一点价值，避免最坏的结果。
“哦？阵法？”萧焱眉梢微挑，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但眼神依旧冰冷，“区区下界阵法，于仙域而言，不过孩童把戏。除非……”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起来，“你能证明，你有其他……特殊的价值。”
特殊的价值？韩立心中一凛，感觉到对方意有所指。是看出了他隐匿了修为？还是对他能启动这废弃飞升台产生了怀疑？
就在他思索如何应对之际，萧焱身后的一名卫士，手中托着的一面八角棱镜状法器，忽然发出了一阵细微的“滴滴”声，镜面上闪过一串串复杂难明的银色符文。
那卫士看了一眼棱镜，上前一步，低声对萧焱禀报道：“校尉，巡天镜有反应，检测到此人身上有微弱的……‘异常时空道标’残留波动，与三个月前‘琉璃界’飞升台异常关闭事件中，捕捉到的波动频率，有百分之七的相似度。”
异常时空道标！琉璃界飞升台关闭事件！
韩立心中猛地一沉！他虽然不知“琉璃界”具体指什么，但“异常道标”和“飞升台关闭”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足以让他联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难道自己强行催动这废弃飞升台，不仅引来了星陨卫，还沾染上了什么麻烦？
萧焱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实质的刀锋，牢牢锁定在韩立身上，那金仙级的威压不再收敛，如同万丈山岳般轰然压下！
“说！你与琉璃界飞升台异常关闭，有何关联？！”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周围的虚无，仿佛都在这威压下凝固了。
韩立感觉周身骨骼都在发出呻吟，神魂如同被冰封，但他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没有跪伏下去。他脑中念头飞转，知道此刻绝不能承认任何与“异常”相关的事情，否则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劳役或矿星那么简单！
他脸上挤出极度“惶恐”与“茫然”的神色，声音“颤抖”着辩解：“校尉大人明鉴！晚辈……晚辈不知什么琉璃界，什么异常道标啊！晚辈自灵寰界飞升，途中确实遭遇了极其恐怖的空间乱流，险些身死道消，这飞升台也是因此损毁严重……或许……或许是那空间乱流，沾染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将一切推给了“空间乱流”，合情合理。
萧焱死死盯着韩立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金仙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风暴，在韩立周身盘旋、试探。
韩立紧守心神，将所有的秘密都深深埋藏，只流露出“厉飞雨”应有的、在绝对力量面前应有的恐惧与无助，甚至连心跳和血液流速，都控制在了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良久，萧焱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但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冷哼一声：“空间乱流？倒也算是个解释。不过，此事关乎仙域安全，不可不查。”
他挥了挥手，对身后卫士吩咐道：“先将他带回‘星塔’第七层，单独拘押，严加看管！待本卫上报之后，再行定夺！”
“是！”两名卫士躬身领命，其中一人取出一副闪烁着符文、散发着禁锢气息的银色锁链，便要向韩立走来。
单独拘押！严加看管！
韩立心中一沉。一旦被带走，生死便彻底操之于他人之手！必须想办法脱身！
就在那卫士即将靠近的瞬间，韩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就在他准备不惜暴露部分实力，冒险一搏之际——
“嗡！！！”
极远处，那片无尽的虚无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耀眼、仿佛超新星爆发般的炽白光芒！
那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驱散了方圆数百万里的黑暗，甚至让萧焱这等金仙，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宇宙本初的、宏大、古老、却又带着一丝毁灭与新生意境的磅礴道韵，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席卷而至！
在这股道韵的冲击下，就连萧焱撑起的金仙领域，都微微荡漾起来！他手中那面巡天棱镜，更是发出了刺耳至极的尖鸣，镜面上符文疯狂闪烁、乱窜，仿佛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测量的存在！
“这……这是？！”萧焱脸色骤变，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冷漠，猛地转头望向那炽白光芒亮起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
“先天道源现世？！怎么可能出现在万寂星海这种地方？！”
而就在这天地异变、所有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炽白道韵所吸引的刹那——
一直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韩立，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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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