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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鬼新娘偶然提及生前最爱的娘亲做的桂花糕,那清甜温暖的滋味仿佛还留在舌尖。她沉浸在回忆里,身影虚幻地轻轻摇曳,像是风中残烛。然而下一秒,她意识到那味道、那温度、那至亲之人,都已永隔阴阳。那瞬间的失落与绝望如此具象地弥漫开来,她甚至发不出声音,只是那无形的悲恸,让祠堂的温度骤降,连月光都显得更冷了。

李豫站在几步之外,胸口仿佛被巨石重重撞击,一种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开来。他看到她无声的哀恸,仿佛看到了自己也曾有过的、失去珍视之物的锥心之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冰冷的虚影给予一丝慰藉,却又停在半空,最终只是低哑地、带着无法言说的共鸣喃喃道:“我懂……那种再也回不去的滋味……”

这份超越生死的共情,这份真切的心痛,鬼新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冰冷的心湖,第一次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名为“被理解”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李豫的善良不再是浮于表面的道义,他的真诚透过每一次倾听、每一句安抚、每一次为她安危的担忧,清晰地传递过来。在这个充满算计与冷漠的世界里,他是唯一一个真正“看见”她的人,看见她的冤屈、她的痛苦、她残存的渴望,而非仅仅是一个需要驱除的厉鬼。

她开始依赖这份“看见”。徘徊在祠堂的漫漫长夜里,她会悄然靠近李豫读书的灯下,并非索取,只是静静汲取那份温暖的人气,感受那份令人安心的存在。当李豫因事晚归,她会显出罕见的焦躁,身影在门廊下不安地飘荡,直到熟悉的气息出现,她才如释重负般隐入阴影。

她不再对他隐瞒最深的恐惧——对魂飞魄散的恐惧,对永世不得解脱的恐惧。她会用冰冷的手指(尽管只是虚影)轻轻拂过他摊开的书页,留下微弱的寒霜印记,像一个无声的确认:你在这里,真好。

李豫成了她飘摇灵魂唯一的锚点。她明白,他或许无力替她报仇雪恨,也无法真正改变她非人的境遇,但他给予的信任与庇护,是她在这冰冷幽冥中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体温的光。

这份依赖是无声的契约,她将自己残存的、属于“人”的那部分信任,毫无保留地交托给了这个名叫李豫的书生。他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能照进心底的微光,是她在无间孤寂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彼岸。

李豫的生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直至吞噬了原有的平静。与鬼新娘在书房幽夜里的相守越是深入骨髓,白昼的现实便越是显出尖锐的裂痕。

最初的征兆是疲惫。持续的夜间消耗像无形的蛀虫,啃噬着他的精力。清晨的闹钟成了酷刑,咖啡的效力日渐缩短。在一次至关重要的部门会议上,他竟在总监发言时,眼前骤然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额头磕在冰凉会议桌上的钝响和同事们的惊呼将他短暂唤醒,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李豫?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总监皱着眉,语气关切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没……没事,昨晚没睡好。”他强撑着坐直,耳朵嗡嗡作响,鬼新娘昨夜低泣讲述生前遭遇的画面与会议室明亮的灯光重叠,让他一阵眩晕。他看见鬼新娘透明的身影在会议室角落担忧地望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盛满了歉意,却无法被任何人看见。这份无人知晓的关切,此刻只加重了他的狼狈。

身体的抗疫只是冰山一角。母亲打来电话的频率明显增高,话题总在不经意间滑向那个永恒的焦点。

“小豫啊,上次张阿姨介绍的姑娘,你真不去见见?人家条件真不错……”母亲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也能听出殷切,“你都三十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妈着急啊。”

李豫握着手机,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书房紧闭的门。他能“感觉”到,鬼新娘就在门后,或许正安静地“听”着。一股强烈的愧疚和荒谬感撕扯着他。他如何向母亲解释,他并非独身,他的“伴侣”就在那扇门后,只是她早已不在人世,无法见光,无法触碰,甚至无法被他的母亲感知?

“妈,工作太忙了,真没心思。”他干涩地敷衍,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桌角,“再说……再说缘分这种事,强求不来。”

“忙忙忙!身体都熬坏了!你看你上次回来,瘦了多少!”母亲的声音带了哽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不该喜欢的人?”

李豫的心脏猛地一缩。母亲无心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柳叶刀,剖开了他极力掩饰的病灶。不该喜欢的人?一个百年前的鬼魂,一个只能存在于他书房暗夜里的新娘,这岂止是“不该”,简直是惊世骇俗,无法宣之于口的禁忌。

“没有!妈您别瞎想!”他几乎是仓促地挂断了电话,掌心一片湿冷。书房的门似乎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一缕极淡的、带着陈旧檀香气息的阴冷飘了出来,无声地缠绕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埋的不安。她听到了。她知道了自己成了他现实生活的“麻烦”。

更具体的冲突发生在书房本身。这个曾是他心灵避风港的空间,正一点点被“异化”。原本整齐的书架边缘,开始出现细小的霉点,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桌角他珍爱的、大学时获奖得到的铜质镇纸,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阴翳,触手冰凉刺骨。

他试图在书房加班赶一个紧急方案,敲击键盘的手指却总感觉被无形的寒气缠绕,思路凝滞。更让他心惊的是,书桌上那盆他养了多年的绿萝,靠近鬼新娘最常出现的窗边那侧,叶片竟开始诡异地发黄、卷曲,呈现出一种被“吸干”生命力的枯败感。

“这里……是不是不适合你了?”一次深夜,当鬼新娘的身影比往常更加浅淡,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月光里时,李豫忍不住问道,声音沙哑。他看着她试图去触碰那盆枯萎的绿萝,指尖却徒劳地穿过了叶片,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伤。

鬼新娘缓缓收回手,身影在月光下如烟雾般摇曳。“妾身……不知。”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迷茫和自责,“妾身只觉此处气息……与妾身相连,却不知会侵蚀生气……夫君,是妾身污了你的方寸之地,害了你的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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