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王平安急忙也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但王平安好歹还是见过些世面的,他磕完头后便抬起脸,带着讨好的望向对方:“小的也想活,还求大爷给条生路……”
“看见那边坡上最大的那堆火没有?围着火坐着的那个,披锁子甲、镶金护心镜的,就是咱们这伙人的头领,姓刘。”许掌令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王平安下意识朝那方向望去,隐约看见坡上的确有一处最显眼的营帐,许多积年的老贼簇拥在那周围。
“这姓刘的,还带着他许多心腹,我们不好直接动手。但我们已备好了药,很快就能下在他们的吃食里。”
王平安大惊,慌忙四顾,却见拴马处周围守着的人闻言只是朝这边瞥了一眼,便继续戒备,显然也都是这许掌令的人。
“老子不想再跟着他们去闯王那儿当杂鱼了!更不想再被官军骑军追得东奔西跑,最后割了脑袋拿去领赏!”
许掌令目光灼灼,逼视着王平安,“老子要活!手下这些信得过的老兄弟,都是不想再送死的明白人!我们商量好了,今晚就动手!”
王平安呼吸骤然一窒,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动手?在这贼窝中心?
“绑了那姓刘的,杀光那伙人!”许掌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冷冷地杀气,“拿他们,当咱们投奔反正的投名状!”
王平安脑子里嗡的一声,完全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旁边那个民夫也哑口无言,似乎还在琢磨这流寇头子是不是在拿他们寻开心,或者是否在诈他,若是真答应了会不会被其一刀割了脑袋。
王平安则是偷偷观察对方神色,见这位许掌令面带微笑,仿佛所说之事并非冒险,甚至眼底还跃动着一丝兴奋。
疯子。
“你们既然是川兵的人,那就正好。我只想投川兵,其他营伍都是孬种,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干?”见另一个民夫仍战战兢兢,许掌令不再看他,猛地抓住王平安瘦弱的肩膀。
王平安被捏得生疼,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脱口而出:“小人愿意……愿意!”
许掌令眼中精光一闪,豁然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得手之后,你立刻带我们去川兵大营!”
远处传来战马不安的响鼻和头目的粗声呵斥。许掌令警觉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快速凑近王平安耳边,将计划简要交代了一遍。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招呼一声,周围几人立刻围着他匆匆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仍留下四名流寇,看守着王平安和另一名民夫。
王平安蜷缩在原地,夜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密林深处,杀机悄然而起。
……
崇祯七年,六月。
流寇一溃数里,官军连续尾追、分进合击下,流寇难以喘息,连战连败,被迫向陕南的西南山区仓皇逃窜。
同年六月中旬,数营流寇约四余万人在转移途中,因急于摆脱追兵,误判地形,误入车厢峡。
车厢峡(今名狗脊关)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
其位于陕南平利县西约七十里处,长约四十里,两侧悬崖陡峭,峡内道路狭窄,两侧峭壁高达数十丈,仅容数马通行,且中亘四十里,易入难出。
此时又恰逢六月雨季,时而山洪暴发,水流湍急,兵力无法展开。峡内交通完全依赖人工开凿的栈道,此时也已被毁,更是进退无路。
流寇误入车厢峡后,陈奇瑜、卢象升立刻意识到这是围歼流寇的绝佳机会。
五省总督的陈奇瑜迅速反应,亲率主力追击至峡谷北口的县河铺,截断流寇退路。同时利用峡口狭窄地形,垒石塞路,并在山上时而投石袭击。
同时调度其余各部明军合围车厢峡,堵死南北两头进出口。
此时,车厢峡北部十五里外,县河铺。
明朝实行驿站制度,县河铺作为交通节点,设有驿站和集市,因位于县河畔而得名,此时已逐渐演变为聚集村镇。
然而此刻县河铺已被席卷而过的流寇溃兵践踏得一片狼藉,百姓或死伤或被裹挟,余者皆逃亡。
如今整个县河铺现已实行军事管制,明军云集。
县河铺一处临时征用的宅子,此刻成了五省总督陈奇瑜的中军行辕。
连日阴雨,汉水支流暴涨,道路泥泞不堪,却浇不灭大堂内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躁动气氛。
巨大的舆图铺展在桌案上,车厢峡的险峻地形跃然纸上。
陈奇瑜端坐主位,其人身材不高,身着簇新的孔雀补子绯色官袍,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扶手。
他身旁稍次一席,坐着风尘仆仆却依旧挺拔如松的郧阳抚治卢象升。卢象升此时盔甲未卸,征尘犹在,一双锐目扫过堂下肃立的诸将,最终落回地图上,陷入沉思。
堂中将领,除三边总督洪承畴及所部人员未至外,其余能来的基本都已到场。
堂中将领分列两旁,一边是陈奇瑜麾下节制的援剿总兵邓玘、游击唐通、参将贺人龙、刘迁、夏镐、副总兵杨正芳、余世任、杨化麟、柳国镇等;另一边则是卢象升节制的川东游击营杨凡、李重镇、虎大威、陈于王、祖宽、郭进善。
“诸位……”
陈奇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檐外的雨声。
“大军四集,贼寇高迎祥等数部,已被我等驱赶入车厢峡绝地……”
“此峡形如口袋,两侧壁立千仞,南北出口已被重兵锁死,入口亦布下天罗地网。贼寇插翅难逃,已成瓮中之鳖!”
堂下众将精神一振,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
剿寇多年,流贼东奔西窜,他们就是跟在屁股后边一直追,从未如这般将其合围于绝境。如今彻底剿灭这股致使数省糜烂的心腹大患,终现曙光。
现在被堵在车厢峡内的,除了闯营、闯塌天等主要营伍,还有数营中小规模流寇。
康宁坪战后,虽有几营中小型流寇四散流窜,成为漏网之鱼,但只要车厢峡内被围的大股流寇得以剿灭,那这数省的流寇基本也就肃清得七七八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