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的声音落进屋内，像颗石子砸破了凝滞的空气，连铜台烛火都晃得更急了些，将他的影子在青砖上拉得笔直。
北辰婳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衣袖下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她没料到儿子会当众违逆，更没料到他会在慕容老太太面前，将自己刚下的决定拦腰截断。
“轩儿！”北辰婳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扫过儿子身上的红色喜袍，那抹艳色在此刻的压抑氛围里，竟显得有些刺眼，“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慕容谦挪用军饷，是要掉脑袋的重罪！本宫让你改姓，是护你周全！”
慕容轩却没退。他站在厅中，身姿挺拔如松，迎着母亲锐利的目光，语气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母亲，孩儿知道叔父有错，可改姓之事，断不可行。我是慕容家的孙儿，若连我都改了姓，慕容家就真的没了。”
这话刚落，地上的慕容老太太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力气。她猛地撑着青砖坐起来，绛紫锦袍上的尘土簌簌掉落，沾着灰的发丝贴在苍老的脸颊上。老太太颤抖着抓着慕容轩的衣摆，浑浊的泪水混着额角的血珠往下淌，砸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我的好孙儿！你说得对！你是慕容家的根啊！快帮你叔父求求情，求殿下再给慕容家一次机会！”
慕容轩蹲下身，轻轻扶开老太太的手，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祖母，您先起来，地上凉。”可当他转头看向北辰婳时，眼神又瞬间恢复了坚定，仿佛在无声地抗争，“母亲，叔父犯错，该受惩处，但慕容家世代忠君，父亲当年也是为……”
“住口！”北辰婳厉声打断他，茶盏重重磕在托盘上，发出“叮”的脆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你父亲的事，轮不到你在此刻提起！若不是慕容家一味护着慕容谦，何至于闹到今日地步？”
母子二人正僵持着，空气中的火药味几乎要溢出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像一阵清风悄悄吹散了紧绷的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诗音提着绯红色襦裙的裙摆，快步走了进来。她发髻上的珠钗轻轻晃动，却丝毫不见慌乱。
“母亲，祖母。”柳诗音走到厅中站定，先对着北辰婳屈膝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又转向地上的慕容老太太，声音轻柔却沉稳，没有半分怯意，“方才在院外听闻声响，放心不下，便冒昧进来了。”
她说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地上的暗红血迹，又落在老太太凌乱的绛紫锦袍上，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没多言——此刻并非多问的时候。柳诗音默默走到慕容轩身侧，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心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去。
慕容轩感受到那抹暖意，侧头看了眼身侧的女子，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了些。他反手攥住柳诗音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依赖，抬眸重新看向北辰婳，语气多了几分恳切：“母亲，我们夫妻二人，都不愿与慕容家断了干系。叔父的错，我们可以一起担——慕容家的家产，可尽数拿出填补军饷，叔父也愿去边关戴罪立功，只求母亲开恩。”
柳诗音顺着他的话，轻声补充道，：“母亲，诗音虽然今日才嫁入府，却也知‘忠’字为先。叔父犯错，该罚，这是无可辩驳的。但侯……夫君毕竟姓慕容，若让他改姓，反倒让天下人觉得母亲容不下慕容家，平白落了话柄。诗音斗胆，愿与夫君一同缩减用度，帮着祖母打理家事，待叔父从边关回来，想来慕容家定不会再让母亲失望。”
北辰婳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双手一个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的英气；一个纤细白皙，透着女子的温婉，却紧紧攥在一起，像两棵在风雨中相互依靠的青竹，谁也不肯先松开。
她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着，釉色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眼底的冷意渐渐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复杂——有对儿子的无奈，有对慕容家的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窗外的风声又起，吹得窗棂轻轻作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北辰婳终于松开了茶盏，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却少了几分方才的决绝：“罢了。慕容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押往边关，充军十年，若有半点差池，就地正法。慕容家的家产，由内务府清点，尽数填补军饷空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慕容轩身上，带着沉甸甸的期许与警告：“你既不愿改姓，便好好看着慕容家。若他日慕容家再出半点差错，本宫绝不姑息。”
慕容老太太听到这话，瞬间瘫坐在地上，泪水却汹涌而出，这一次是喜极而泣。她抓着青砖，嘴里不停念叨着：“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
慕容轩与柳诗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松一口气的神色。两人齐齐对着北辰婳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庆幸：“谢母亲！”
屋内的烛火渐渐稳定下来，晃动的影子也恢复了平静，不再像方才那般张牙舞爪。柳诗音扶着慕容老太太起身，老太太的绛紫锦袍上还沾着尘土与血迹，却再没了方才的慌乱，脚步虽虚浮，却多了几分踏实。
慕容轩走到北辰婳面前，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母子间的气氛，却被母亲一个淡淡的眼神止住了。北辰婳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再没看他一眼。
他知道，母亲虽松了口，心里的疙瘩却没解开。但至少，慕容家保住了，叔父也有了改过自新的机会。慕容轩轻轻拉了拉柳诗音的手，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慢慢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