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的靴底轻叩过雅韵坊前的青石板，停在那方雕着缠枝莲纹的朱漆门槛前。她抬手拂去月白色绫罗衣袖上沾着的尘霜，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木纹，檐下铜铃便被穿堂风拂动，铃舌撞着铜壁，叮铃铃的脆响像撒了把碎玉，在巷口悠悠荡开。
“云影？你可算回来了！”
脆生生的嗓音裹着风撞过来，云影抬眼，就见绯颜提着绯红色的裙摆，从游廊那头快步跑过来，裙摆扫过廊下开得正盛的绣球花，带起一阵浅香。她身后，乐瑶攥着杏色绣帕，脚步比绯颜还急些，发间银钗随着跑动轻轻摇晃，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静姝则提着手中惯用的素色绢扇，脚步轻缓，眉眼沉静，只眼底那抹真切的光亮，泄露出她的急切。
三人簇拥住云影，乐瑶率先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指尖戳了戳她衣袖上的尘迹，语气里满是心疼又带着点嗔怪：“云影姐姐，你这一路定是赶得急，瞧瞧这衣裳脏的！你在宫里陪着诗音姐姐，是不是没少受累？快跟我们说说，宫里的御膳是不是真像传闻里那样，一桌子有几十道菜呀？”
静姝素来安静，没像乐瑶那般追问，只是目光细细掠过云影——从她手中半旧的青布小包袱，到她略显清减的眉眼，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影。“先别急着说话，锦娘妈妈早吩咐了，说你若回来，先去内堂歇着，她炖了红枣桂圆茶。”
云影没立刻接话，只是笑着拍了拍乐瑶的手背，又对静姝与绯颜点头示意。目光扫过三人真切的笑脸，连日来因宫中风波悬着的心，竟像被温水泡过一般，渐渐落了下来。
“这一路累坏了吧？”绯颜挽着她另一只胳膊，眼尾弯成月牙，“前阵子听闻宫里因北疆战事起了风波，我和乐瑶、静姝日日守在坊门口盼着，乐瑶还总拉着我想去皇宫附近打听，被静姝拦了好几次，说怕冲撞了贵人。”
“我那不是急嘛！”乐瑶立刻插话，脸颊微微泛红，却仍梗着脖子辩解，“诗音性子软，云影姐姐你又素来沉稳不爱争，我怕你们在宫里受欺负！”
正说着，里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着丫鬟轻细的搀扶声，锦娘妈妈扶着小丫鬟的手走了出来。她身着深紫色绣缠枝葡萄暗纹的褙子，领口袖口滚着银线，鬓边银镶淡水珍珠簪子随脚步轻晃，周身带着几分温和的气度。
“回来就好。”锦娘妈妈目光从云影发鬓扫到裙摆，确认她虽带风尘但气色尚好，才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一路风尘，先随我进内堂，丫鬟已备好了茶，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云影被众人簇拥着往里走，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锦娘妈妈知道她畏寒，特意为她备的，暖而不燥。乐瑶还在耳边叽叽喳喳问着宫里的景致，静姝偶尔轻声补充一两句关切的话，云影听着，脚步愈发轻快，跟着锦娘妈妈踏进了内堂。
内堂八仙桌上铺着天青色暗花锦缎桌布，桌角瓷瓶里的茉莉开得正好，清甜香气漫在空气中。云影刚在软垫椅上坐下，小丫鬟便端来茶盏，热气袅袅间，红枣与桂圆的甜香混着茶香漫开。锦娘妈妈亲手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指尖碰了碰茶盏外壁，温声问道：“诗音回了将军府，有钟离将军照拂，该是安稳的。只是你在宫里伴她左右，那些日子，还是说说吧，让大家放心。”
云影捧着茶盏，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暖意在四肢百骸缓缓蔓延。她抬眼望去，乐瑶托着腮，身子微微前倾，满眼都是急切；静姝握着绢扇放在膝上，眉眼沉静却听得专注；锦娘妈妈与绯颜也都望着她，眼底满是真切的关切。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宫里的日子，诗音没遭明面上的苛待，只是……”
“只是什么？”乐瑶立刻追问，手不自觉攥紧了帕子，“是不是有人怠慢你们？”
云影点头，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朝堂风波那几日，宫人见钟离将军领兵在外，便有些见风使舵。诗音想喝口热汤，要等半个时辰才送来，汤都凉透了；去御花园，也总有人在假山后说些‘无依无靠’的话，她听见了，也只是装作没听见，转头却偷偷红了眼。”
“岂有此理！”乐瑶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盏都跟着晃了晃，“那些人也太势利了！若我在宫里，定要骂得他们抬不起头！”
静姝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打断云影，又对云影歉然一笑。云影对着乐瑶温和一笑，继续道：“最熬人的是夜里。有次诗音去佛堂祈福，撞见宫女议论将军有不臣之心，说她迟早被牵连。自那以后，她总对着枕旁的《金刚经》发呆，烛火映着她的影子，单薄得很。她怕连累将军，又怕波及将军府，常就着孤灯坐到半夜，只说‘等将军回来就好了’。”
锦娘妈妈轻轻叹气，语气里满是怜惜：“这孩子，唉！还好将军回来了，他是个有担当的，定能护诗音周全。”
“嗯。”云影眼底露出暖意，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这几日最轻松的时刻，“今日将军还细细问了诗音是否受了委屈，还说往后绝不会让她再受半分苦。”
话音刚落，乐瑶立刻拍着手笑起来：“太好了！我就说将军靠谱！云影姐姐，你在坊里好好歇着！等你养足精神，咱们一起去将军府看诗音姐姐！”
静姝也跟着点头，声音依旧轻柔：“你住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被褥都是新晒过的，今晚定能睡个好觉。”
云影望着眼前的景象：乐瑶笑得眉眼弯弯，静姝眉眼沉静却带着笑意，锦娘妈妈与绯颜也满脸释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几人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暖融融的。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甜意漫满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