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狂暴。天地间被无边的水幕和震耳欲聋的雷声所统治,黑夜因此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凶险。在这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的战争机器虽步履维艰,却依旧疯狂地运转起来,进行着一场注定惨烈无比的碰撞。
北魏汗帐内,拓跋珪最后的耐心和理智已被冰冷的雨水与灼热的焦虑彻底吞噬。等待即是坐以待毙,部落首领们眼中日益增长的恐惧与离心倾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
“不能再等了!苻坚以为这场雨能困住我?做梦!”他猛地站起身,狰狞的狼头盔下,双目赤红如血,“传令!集结!就是现在!目标,飞狐陉!就算用尸体铺路,也要踏破秦营!”
这道命令在如此极端天气下显得近乎自杀,但在拓跋珪积威和绝境压迫下,无人再敢公然反对。各部残兵被军官们嘶吼着驱赶出漏雨的帐篷,在齐膝深的泥泞和漆黑雨夜中勉强列队。没有号角战鼓,只有暴雨的咆哮和压抑的咒骂。战马惊恐地打着响鼻,不断滑倒,士卒们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士气低迷到了极点。这更像是一群被死亡驱赶着的绝望之众,而非一支军队。
拓跋珪亲率最精锐的王庭铁骑为前锋,如同黑暗中扑向猎物的狼群,无声无息地滑入雨幕,扑向飞狐陉。后续部队则在泥沼中艰难跋涉,队伍在黑暗中迅速拉长、脱节,混乱不堪。
飞狐陉秦军大营,虽同样笼罩在暴雨中,却如同一只盘踞的巨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秩序。苻坚坐镇指挥大帐,烛火将他沉静的面容映照在摇曳的光影中。
“陛下,雨势如此之大,魏军当真会来?”一员将领望着帐外瀑布般的雨帘,难以置信。
“拓跋珪已无路可退。”苻坚目光未离沙盘,声音平稳,“暴雨于我虽是阻碍,于他更是绝境。他必会铤而走险,赌我疏于防备。今夜,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早已严令各军:士卒和衣而卧,兵器不离手;外围暗哨增加一倍,配有铜哨响箭;所有弩手进入能避雨的望楼和掩体,弓弦涂油防潮;营区关键通道暗设绊索、铁蒺藜;骑兵预备队随时待命出击。
“报——!”一名浑身滴水、如同泥塑的斥候冲入,“陛下!魏军动了!全军出动,先锋已近!”
帐内众将神情一凛,无不叹服苻坚料事如神。
苻坚眼中寒光一闪:“来了就好。传令:前沿营垒稍作抵抗,即放其先锋深入!弩箭集中覆盖其中后队,打乱其阵型!苻晖、张蚝听令!”
“儿臣(末将)在!”
“待其阵势已乱,你二人各率铁骑,从左右两翼给我狠狠凿进去,分割包围!”
“得令!”
一张死亡之网,已在暴雨夜中悄然张开。
拓跋珪的先锋骑兵凭借一股亡命徒般的悍勇和雨夜的极端掩护,竟然真的撕开了秦军前沿几道警戒线,疯狂冲入了飞狐陉外围营区。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想象中的混乱和松懈,而是从雨幕黑暗中突然爆发的密集弩箭!冰冷的箭矢无视雨水,带着凄厉的呼啸,将冲锋的魏骑成片射倒,人仰马翻,惨叫声瞬间被暴雨吞没。
几乎同时,秦军营中无数火把骤然燃起(尽管在雨中光晕模糊),勉强照亮了混乱的战场,让陷入泥沼的魏军身影暴露出来。预设的障碍物发挥了巨大作用,冲入的魏军骑兵接连绊倒,自相践踏,乱成一团。
拓跋珪心知中计,但箭已离弦,唯有死战到底!他咆哮着,挥舞长刀,身先士卒,不顾一切地向纵深处猛冲,试图找到苻坚的中军,完成斩首。
但秦军的抵抗层层叠叠,如同铜墙铁壁。每一座营帐都可能射出冷箭,每一段壕沟都可能跃出死士。战斗在泥泞和水洼中残酷地进行着,每前进一步,魏军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就在拓跋珪主力彻底陷入前沿泥潭,进退维谷之际,飞狐陉两侧的山谷中,响起了比雷声更令人心悸的战鼓与号角!苻晖、张蚝率领的养精蓄锐已久的秦军重装骑兵,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借着地势,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侧翼狠狠冲入了魏军早已混乱不堪、首尾难顾的本阵!
屠杀开始了。泥泞的地面让魏军骑兵引以为傲的机动性化为乌有,他们成了重骑兵冲锋下的活靶子,被长矛挑飞,被铁蹄踏碎。秦军弩箭持续不断地从高处倾泻,进一步加剧了魏军的崩溃。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泥水被鲜血染成深褐,尸骸堆积如山。
拓跋珪双眼血红,看着身边最忠诚的勇士一个个倒下,看着他的大军在绝望中被分割、吞噬。他疯狂厮杀,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越来越厚的包围圈。王庭铁骑的悍勇在绝对的劣势和恶劣环境下,也无法挽回败局。
“大单于!快走!!”数名忠心耿耿的部落首领率亲兵死命护住他,替他挡开致命的攻击,“再不走就全完了!回草原!我们还有机会!”
拓跋珪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听着震天的秦军喊杀声,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他知道,败了,一败涂地!所有的野心和梦想,在这一夜被苻坚和这场暴雨彻底粉碎。
“苻坚!!!”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充满无尽恨意和不甘的咆哮,声音淹没在战场噪音中。
最终,在亲卫用生命铺就的血路下,拓跋珪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泥泞,在一小队残兵败将的拼死护卫下,舍弃了大部分军队,向着北方漆黑的雨幕深处狼狈遁逃。
天光渐亮,暴雨终于渐渐停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威。飞狐陉外的原野上,呈现出一幅无比惨烈的景象。泥泞中堆积着无数人马尸体,破损的旗帜、折断的兵器随处可见,血水混着泥浆,形成一片片恐怖的暗红色沼泽。
秦军士卒正在打扫战场,清剿零星抵抗,收拢俘虏。伤者的呻吟声和胜利者的欢呼声混杂在一起。虽然大胜,但秦军自身在夜战和恶劣天气下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苻坚在金甲亲卫的簇拥下,骑行在战场上。目光所及,尽是死亡和毁灭。他脸上并无太多喜悦,只有胜利后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肃穆。这就是战争,无论胜败,代价都如此残酷。
“陛下,拓跋珪…率少量残部向北逃走了。”苻晖上前禀报,脸上带着不甘。
“穷寇莫追。”苻坚摆了摆手,望着北方泥泞难行的道路,“雨後路烂,追之不易,且其败军之犬,已难成气候。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果为首要。”
他深知,此战虽重创北魏主力,斩获无算,但并未能彻底擒杀拓跋珪。这头受伤的狼逃回草原,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死灰复燃。北疆之患,并未根除。
但无论如何,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已经到手。北方的巨大威胁被暂时解除,他可以腾出手来,处理更紧要的问题了。
阳光终于彻底穿透云层,照射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照亮了玄黑色的大秦旗帜,也照亮了无数逝去的生命。
飞狐陉之战,以苻坚的战略完胜、拓跋珪主力被歼、本人率残部北逃告终。北方的局势,暂时明朗。
捷报带着硝烟和血雨的气息,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四方飞驰。
苻坚开始全力处理善后,并思考下一步战略:是继续深入草原,尽可能削弱拓跋珪的残余力量?还是见好就收,尽快班师,将战略重心彻底转向南方?苻坚深刻的知道草原的游牧部落基本是清除不了的,只能把他们打疼打怕,不敢轻易向中原掠食。这一次拓跋珪北逃,至少给北疆创造几年的好的发展光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重重山峦,投向了江南。
而在南方,当飞狐陉秦军大胜、拓跋珪惨败北逃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来时,刘裕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脸上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化为无比的凝重和强烈的紧迫感。
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发生了——苻坚以较小的代价,迅速解决了北患!
“快!传令檀道济!暂停南征,巩固已占之地,主力即刻做好北调准备!”
“命令各军,进入最高战备!真正的考验,来了!”
南北之间,最后的平衡已被打破。苻坚挟大胜之威,即将南顾。而刘裕,必须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解决了后顾之忧的北方帝国。最终的决战阴云,迅速笼罩了整个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