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敲了下法槌，声音在法庭里回荡。
“现在进入证人传唤环节。”
林远抬起头，目光落在审判席上。他没有动，只是手指轻轻搭在文件夹边缘，指节微微用力，确认材料顺序没错。
书记员开始念名字：“张某，请出庭作证。”
旁听席有轻微响动。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穿一件旧夹克，领口有些磨损。他走到证人席前停下，双手放在栏杆上，低头看了眼宣誓词，然后逐字读完。
林远没起身，等他说完才站起。他看着对方律师的方向。
果然，那人立刻开口：“法官，我方对证人资格提出异议。”
全场安静。
“该证人曾在原单位因职务问题被内部处分，诚信记录不良。根据民事诉讼相关原则，其证言真实性难以保障，不应采纳。”
林远依旧站着，语气平稳：“程序上，证人已完成宣誓。是否具备作证资格，应由法院依法认定。”
他从文件夹取出一份复印件，递交给书记员：“这是企业当年的处理决定书，注明为内部管理措施，未涉及刑事立案或行政处罚。五年前已结案归档。”
他又补充一句：“法律没有规定受过内部处分的人不能作证。如果这样，很多知情人将永远闭嘴。”
法官翻了两页材料，点头：“异议不成立。证人身份合法，可以陈述。”
林远转向张某：“请你如实说明，那份技术转让合同签署前后，你参与了哪些工作？”
张某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哑：“我是公司合规部主管，负责合同审核流程。这份合同……不是正常签的。”
“具体说。”
“时间是去年三月二十一号。当天下午，副总把我叫进办公室，给了我一份打印好的合同文本，让我按这个日期走审批流程。”
“合同内容和你们后来提交给法院的一样吗？”
“不一样。”他说，“原始版本写的是‘意向协议’，没有法律效力。但这一份，标题改成了‘正式技术转让合同’，金额、交付方式都变了。”
林远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之前画的时间线上标出一个红点。
“你说的三月二十一号，正好是原告张某住院的第二天。你能确定这个时间？”
“能。”张某点头，“那天我请假去医院看过他。他在发烧，护士说不能离开病房。我还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林远回头看向书记员：“请将证人手机中的当日照片作为辅助证据存档。”
对方律师突然插话：“你如何证明这张照片不是事后补拍？”
张某摇头：“你可以查医院系统记录。我在三点十七分刷门禁卡进的住院楼，三点四十六分出来。监控应该还能调。”
林远没接话，继续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副总让我把签字页空着，先盖章。他说‘人情到了就行，后面补签没问题’。”
“你们平时会这样做吗？”
“不会。”他声音变硬，“正规流程必须先签字再盖章。这次是特批，还加了保密要求。”
林远打开投影，放出一张审批单截图：“这是你们系统的留痕记录，显示该合同通过电子签批时间为三月二十二日凌晨一点十五分。而你当时已经下班。你怎么解释？”
“我没批。”张某说，“系统被人用我的账号操作过。我知道是谁干的，因为那个时间段只有两个人有权限——一个是副总，另一个是It主管，是他打电话让我临时授权的。”
林远停顿一秒：“你愿意为这些话承担法律责任吗？”
“愿意。”他说完，抬头看了眼被告席，“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谁，是因为我不想再睡不着觉。”
林远坐下，让张某喝口水。
对方律师站了起来：“我要进行交叉询问。”
他盯着张某：“你在公司干了八年，最后却被记大过开除。你不恨他们？”
“恨。”张某直接回答，“但我更怕说假话。”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五年前就可以作证，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女儿上学，家里要钱。我不敢惹事。”他顿了一下，“直到上个月，有人往我家门口塞纸条，写着‘别多管闲事’。我老婆吓得整晚开灯睡觉。”
法庭里一片静。
对方律师冷笑一声：“所以你是被迫的？受到威胁才来作证？这说明你的动机有问题，可能为了自保编造情节。”
林远立刻站起来：“反对。对方律师在诱导证人做出非事实推断。”
法官看向他：“请说明理由。”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证人受到我方指使或获得额外利益。相反，他主动向法院提交了税务申报记录、银行流水和通信截图，证明从未收取任何报酬。”
他拿出一叠纸：“这些材料已在庭前递交备案。如果他是为私利作伪证，那他需要同时伪造税务局、银行和通信运营商的数据——这比说实话难得多。”
法官沉默几秒，抬手：“反对有效。请控制提问方向。”
对方律师脸色沉下来，但仍继续：“你说副总让你造假，有没有录音？书面指令？”
“没有。”张某摇头，“那种事不会留字据。但他当面跟我说的，还有一次会议，财务、法务都在，他说‘这份合同必须看起来合法，审计来了也不能露馅’。”
林远再次起身：“请出示会议纪要编号0321-FIN-04的电子存档。”
书记员操作电脑，屏幕上出现一页文档。标题正是那次内部会议记录，时间与张某所说一致，参会人员名单完整。
“这不是完整版。”张某指着屏幕，“漏了一句关键内容。原记录里有句话被删了：‘对外统一口径，这就是正式合同’。”
林远点头：“我们已申请调取服务器原始日志，正在比对修改痕迹。技术报告将在三日内提交。”
对方律师翻了下手里的本子，又问：“你说合同造假，那为什么原告一直没发现？他可是当事人。”
“因为他根本没签。”张某声音提高，“那天他还在打点滴，意识都不清楚。签字页是后来有人模仿笔迹填的。我见过原件扫描件，签名位置偏左，和他平时习惯完全不同。”
林远走到原告席，取出一张放大图：“这是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笔迹分析对比图。红圈标注的是起笔角度、连笔特征和压力分布差异点，共七处显着不符。”
他转向法官：“结合医院记录、监控时间和油墨检测结果，足以证明签名系伪造。”
对方律师终于不再追问，坐了回去。
林远最后问张某：“你说这么多，不怕以后被人报复吗？”
“怕。”他低头看着手，“但我也想过，要是哪天我走了，我女儿问我这一辈子做过什么，我不想只能说我忍了一辈子。”
林远没再说什么，向法官示意主询问结束。
他坐回座位，把刚才用过的材料重新整理一遍。手指划过纸边，确认每一页都对齐。
法庭很安静。
法官看了看时间，说：“被告方，是否需要质询证人？”
对方律师翻开笔记本，写了几个字，又划掉。他合上本子，低声说：“暂无问题。”
“那么，”法官抬头，“下一环节为被告举证。”
林远抬起眼，看着对面。
对方律师正低头收拾文件，动作比平时慢。他的笔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手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