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手机放进口袋,没有立刻离开法院大厅。他站在原地,公文包搭在左臂,右手轻轻捏了下眉心。那条只有八个字的短信还停留在屏幕里,“你赢不了所有人”,发信人未知。他没删,也没回复,只是锁了屏,转身走出法院侧门。
街面微凉,傍晚的风从巷口斜吹过来。他步行了一段,在一个路口停下,从内袋取出另一部备用机,拨通专案组预留的加密联络号码。对方接得很快。
“身份核验,林远,编号L-。”
“通过。”对面声音低而稳,“三十分钟后,市档案馆后巷东侧第三扇铁门,单独前往,不带电子设备。”
通话结束。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把两部手机都留在前台,只拿了记事本和一支笔,沿着小路往北走。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起,照在水泥地面上泛出淡淡黄光。他脚步均匀,途中两次确认身后无跟踪。
铁门半开,里面是一间临时改设的安全屋。墙上挂着一块白板,上面贴着几张照片和时间线图表。一名穿便服的办案人员坐在桌边,见他进来,点头示意。
“材料刚整理完,现在交给你。”
对方递来一份密封文件袋,封口盖有监察委专用章。林远接过,放在桌上打开,一页页翻看。前几页是资金流水记录,接着是通讯截图、会议纪要扫描件,最后是三份初步审讯笔录。
他看到第一个名字时,手指顿了一下。
厅级干部张振华,曾分管政法工作,近三年多次出席公开法治论坛。材料显示,他在郑世坤案复核期间收受两千万好处费,并指使下属压下关键证据。第二个名字更让人心头一沉——退休高官陈国栋,虽已离岗,但仍在幕后参与多起司法干预,包括城南纵火案的结案报告修改。
林远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痕迹。他特别标注了几处时间节点:一笔境外转账发生在听证会前三天;一份内部通报的签发时间与某次秘密会面完全重合。
“这些证据链已经闭环?”他问。
“银行流水、通信基站定位、第三方账户穿透核查全部完成。今天晚上就会发布审查消息。”
林远合上文件,抬头:“需要我做什么?”
“你之前提交的线索中有三处被证实为关键突破口。接下来可能涉及法律适用问题,专案组希望你能协助出具一份关于‘干预司法行为与刑事责任衔接’的意见书,用于后续起诉依据。”
他点头:“我可以准备。”
“注意保密。这份材料不能带出这里,也不能拍照。你可以抄录摘要,但我们会上报备案。”
林远翻开记事本,一页页写下要点。过程中,他发现其中一份附件提到了一个陌生账户的中转路径,经过四层嵌套后最终流向一家注册于郊区的文化公司。他多看了两眼,默默记下账号尾号。
四十分钟后,他走出安全屋,顺手将记事本塞进外套内袋。铁门在他身后关上,灯光熄灭。
夜风比来时更冷了些。他没打车,也没回住处,而是调转方向,朝律所走去。路上经过一家便利店,推门进去买了一瓶水。收银台旁的小电视正播放晚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平稳:“近日,多名领导干部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画面切换到发布会现场,发言人念出第一批名单。林远站在货架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有点凉,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盯着屏幕,直到那几个熟悉的名字被完整播报完毕。
走出店门,他继续前行。街道安静下来,车辆减少,远处高楼上的广告牌一闪一闪。他的脚步没变,但步伐稍稍加重了些。
走到律所楼下,他停下。整栋楼只剩三层还有灯亮着,那是他办公室的位置。玻璃窗映出模糊的灯光轮廓,像一块浮在夜里的方格。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从内袋掏出记事本,翻到空白页。笔尖悬停片刻,落下一行字:
“正义不是一次胜利,是一次次不肯闭眼。”
写完,他合上本子,握在手中。楼下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车停下。他站在原地,目光仍对着那扇亮灯的窗户。
一只飞虫撞上了门厅的灯罩,发出轻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