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合上笔记本,将那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推回抽屉深处。他站起身,手指在公文包边缘停顿了一瞬,确认红色便利贴还夹在夹层里——“开庭”两个字压得平整,像一道命令。
窗外的夜色已经彻底沉下来,整栋楼只剩这一层亮着灯。他没关台灯,径直走向门口,掏出手机拨通陈默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明早九点,会议室。”他说,“最后一次会。”
那边沉默了一下,“好。”
他又打给周正言,语气同样简短:“该我们上场了。”
电话挂断后,走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空荡的办公区只剩下风穿过百叶窗的轻响。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林远推开会议室门时,里面已有人影。陈默坐在靠墙的位置,正在调试投影仪接口,手边放着一副新眼镜。周正言站在黑板前,盯着那行刚写上去的字看了许久——“不是赢一场官司,是守住一条底线。”
他没回头,只低声说:“你爸当年要是也这么想,或许就不会走。”
林远走到长桌尽头坐下,没有回应。他打开笔电,调出录音文件,点击播放。
老周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缓慢而清晰:“你爸没输在法庭,输在了庭外。”
房间瞬间安静。空调的低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三人都没动,目光落在同一个点上——投影幕布上静止的画面,是十年前某次协调会议的签到表扫描件,林建国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被人用红笔划了一道斜线。
三秒后,林远伸手关掉音频。
“明天,”他开口,“我们要让庭外的力量,再也压不住庭内的真相。”
陈默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边缘。“我查过恒正所近三年出具的所有法律意见书,格式统一,措辞模板化。他们不是在提供法律服务,是在生产合规外衣。”他顿了顿,“明天我会当庭说明,这些文书是怎么被批量制造出来的。”
周正言转过身,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监察委那边确认了吗?证据备案流程走完没有?”
“早上七点收到回执。”林远点头,“A类材料全部进入司法存证通道,技术支援组随时待命。”
话音未落,桌上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林远瞥了一眼屏幕,解锁查看短信内容:【已备案,明日庭审现场有专人对接】。
他把手机转向两人,“公证文书、日志记录、审计报告,全链路可追溯。只要我们按时出庭,程序就会运行。”
周正言缓缓坐了下来。他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抽出一张盖有律所公章的文件,放在桌面中央。
“这是我以主任身份签署的出庭授权书。”他说,“也是我对这个案子的正式背书。”
林远看着那份文件,没说话。
“所里账还没算清,不能倒。”周正言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但我可以押上它。如果因为这场官司让律所受牵连,我认。”
陈默把手里的新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目光沉了几分。“十七份文书。”他忽然说,“郑世坤让我写的十七份掩盖性意见书,我都记得编号。第一份是三年前城西旧改项目,用‘公共利益紧急需要’跳过听证程序。我当时觉得,反正都是流程,签字而已。”
他抬起头,“明天,我要亲手撕掉第一张原件复印件,并向法庭陈述它是如何被伪造时间戳、逆向补录的。”
林远终于开口:“你们知道风险。”
“我知道。”周正言打断他,“也知道有些人宁愿案子烂在卷宗里,也不愿看到有人翻出来。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得有人站上去。”
陈默补充:“而且不是一个人站。是我们一起。”
林远低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一页页检查出庭陈述提纲。时间轴、证据编号、引用条文,全都按序排列。他在A-05号证据旁画了个小三角,那是服务器日志清除记录的技术分析摘要。
“对方一定会攻击证据来源。”他说,“尤其是录音和内部备忘录。他们会说这是非法获取,或断章取义。”
“那就让他们辩。”周正言冷笑一声,“我们提交的是完整会议纪要,不是剪辑片段。所有时间节点都能对上,审批流程的异常提速无法解释为巧合。”
“还有资金流向。”陈默接道,“我已经联系了银行合规部门,调取了三家公司之间的往来凭证。只要法官愿意看,就能发现所谓的‘服务费’根本没有对应的服务合同支撑。”
林远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两人。“所以,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份材料都被当庭接收,每一个环节都不被中断。”
“我已经安排了两名安保人员明天全程跟随。”周正言说,“不只是保护人,更是见证过程。如果有任何阻挠行为,立刻记录并上报。”
“媒体方面呢?”陈默问。
“不主动通知。”林远答,“但我们不阻止记者到场。只要程序公开,就不怕曝光。”
话刚落,林远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通来电。他看了一眼号码,迅速接通。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林律师,我是监察委联络组。提醒一下,你们提交的A-03号证据涉及跨部门协作记录,建议在举证时注明信息脱敏处理已完成,避免触发保密条款争议。”
“明白。”林远回答,“我们会严格按规范操作。”
挂断电话,他转向陈默:“A-03的日志截图,再核一遍脱敏标记。”
陈默立即打开电脑重新导出文件。
周正言站起身,走到窗边拨了个电话,语气比平时强硬:“明天八点前必须到位,我不接受临时换人。这是正式出庭任务,不是普通接待。”
林远坐着没动。他拿起笔,在出庭清单的最后一栏写下三个名字:林远、陈默、周正言。然后在三人姓名下方划了一条横线,接着写上两个字:**到底**。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桌面上,切割成一道道平行的光带。三个人各自忙碌着最后的准备,没有人再提起退路或后果。
陈默合上电脑,轻声说:“我一直以为,法律只是工具。谁有权,它就为谁服务。”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林远,“但现在我想试试,能不能让它回到本来的样子。”
周正言挂完电话走回来,拍了下林远的肩膀:“你爸当年没打完的仗,你现在替他站上了法庭。”
林远抬起头,目光平静。
“这不是替他。”他说,“是我自己选的路。”
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接着是走廊脚步声由远及近。周正言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口查看。
回来时他说:“物业的人来检查电路,说是接到报修单。”
林远不动声色地将加密手机塞进内袋,顺手把纸质材料往中间收拢了些。
“让他们查。”他说,“光明正大的事,不怕突然检查。”
陈默笑了笑,“其实我昨晚睡得很踏实。十年来第一次,没梦见自己在写那些文书。”
周正言重新坐下,“那就说明,方向对了。”
林远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盯着那条完整的时间轴看了很久。七月九日协调会、十一日驳回申请、十二日日志清除……每一个节点都像一颗钉子,牢牢钉进事实的木板里。
他合上本子,说:“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这些钉子,一颗一颗,敲进法庭。”
三人同时起身,开始最后一次核对证据册顺序。A-01到A-07整齐排列,封面标签清晰。林远亲手将每一本放进出庭专用档案箱,锁好搭扣。
窗外阳光正盛,街道上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这座城市照常运转,仿佛不知道明天将有一场风暴降临法庭。
林远站在会议桌前,双手撑在箱盖上,声音低却稳定:“明天九点三十分,我们准时入场。”
陈默点头。
周正言整理了下领带。
就在这时,林远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弹出:【对方已提交反诉状副本,指控证据系非法窃取,要求排除全部A类材料】。
他看完,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