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站在路灯下，手机贴在耳边，雨丝斜扫过他的袖口。电话那头传来酒店安保部的声音：“磁带找到了，在地下室老档案柜里，标签没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的。”
“我马上过来。”他挂了电话，没等雨小，直接穿过街口上了车。
车窗外的街景被雨水拉成模糊的线，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没有抖，脑子里只回放着刚才巷口那一幕——郑世杰站在雨里，不动，也不走，像一截被钉在原地的木桩。可就在那两秒的对视里，林远看清了他的眼神，不是愤怒，是慌。
二十分钟后，他走进酒店地下档案室。安保主管递来一个铁盒，里面是一盘VhS磁带，外壳发黄，边缘有刮痕。主管说：“九九年的事，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查。这盘带是当年保洁收拾包厢时顺手拔下来的，一直当废品留着。”
林远接过盒子，手指在盖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不是新伤，那些划痕是年头堆出来的，带着时间的毛边。
“能提供移交记录吗？”他问。
“可以，但得盖章走流程，明天才能办好。”
“麻烦尽快。”林远把铁盒收进公文包，夹在腋下，转身离开。
他没回律所，而是直接去了城西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电梯停在四楼，走廊尽头是一家挂着“数影科技”小牌子的工作室。门没锁，他推门进去，屋里只亮着一台显示器的光。
李薇坐在电脑前，抬头看了他一眼：“带子带来了？”
“刚拿到。”林远把铁盒放在桌上，打开，取出磁带递过去。
她接过，对着灯看了看：“保存得不算太差，但磁粉老化严重，扫描一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机会。”她顿了顿，“你确定要现在做？”
“现在。”
她没再问，把磁带装进扫描仪，启动程序。屏幕跳出进度条，缓慢爬升。两人没说话，屋里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响。
十分钟后，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是一段走廊监控。时间戳显示：1999年10月5日20:12。镜头有些晃，画质模糊，但能看清两名男子从包厢门口走出。一人穿着深色西装，领带歪斜，脚步虚浮；另一人扶着他，穿的是普通夹克，身形瘦高。
林远盯着画面，呼吸没变。
“放大出口处。”他说。
李薇操作鼠标，画面拉近。西装男子的脸在抖动的像素中逐渐清晰——眉骨高，鼻梁直，下颌线分明。林远从包里取出一张打印纸，是郑世坤三年前出庭时的正面照，放在屏幕旁。
“用这张做面部重建比对。”他说。
李薇点头，导入图像模型。系统运行三分钟后，弹出匹配度分析：相似度92.7%，置信区间高。
“是他。”林远声音很平。
“声音呢？”李薇问，“现在只能听到杂音，像是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内容。”
“先还原嘴部动作。”
李薇切换到AI唇语识别模块，逐帧分析。画面定格在男子开口瞬间——嘴唇张合，下唇微颤。
系统输出文字：【……陈浩那小子……必须处理掉……】
林远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时间戳呢？”他问。
“20:18，持续三秒。”李薇指着画面角落，“这段是连续的，他一共说了两遍，第二遍更清楚。”
林远闭了下眼，又睁开。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让画面再往西装男子左侧口袋推近。
那里有一角纸张露出，泛黄，边缘不齐。
“能看清页码吗？”
李薇调对比度，增强边缘识别。几秒后，屏幕上浮现两个数字：#10-05。
林远从包里取出另一份材料——仓储公司暗格中发现的账本复印件。他翻到第一页，编号是#10-04。
他把两页并排放在桌上。
#10-04，#10-05。连续页码，纸张质地、字体、边距完全一致。
“这本账，是他从仓库拿走的。”他说。
李薇没接话，只是看着他。她见过林远办案，一向冷静，但从没见过他现在这样——不是激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冷的专注，像刀锋擦过石头，无声，却有痕。
“视频能保存吗？”林远问。
“原始带扫描完了，不能再读。这是唯一一份数字备份。”她点了下保存，“加密格式，密码只有我知道。”
“好。”林远看着屏幕，“接下来，做声音还原。我要知道他是不是亲口说的那句话。”
“技术上可以尝试，但需要参照样本。你有他近期的语音吗？”
林远从手机里调出一段录音——是郑世坤三年前在庭审中发言的片段，共四十七秒。他传给李薇。
“用这个做声纹基模。”他说，“优先分析‘处理掉’这三个字。”
李薇接过文件，导入系统：“分析需要时间，至少六小时。而且……”她抬头，“这种老磁带的声音残片，可能无法百分百还原。对方如果质疑，说这是合成的，我们很难反驳。”
“那就补程序。”林远拿出手机，拨通酒店电话。
“我是林远，刚才取走的那盘磁带，请你们出具一份移交记录，注明发现地点、保管人、交接时间，加盖安保部公章。”他顿了顿，“明天上午十点前，我来取。”
挂了电话，他看向李薇：“视频备份，做两份。一份我带走，一份你留着，只许你一个人继续分析。”
“明白。”
林远把U盘插入电脑，拷贝文件。进度条走到100%，他拔下U盘，放进内袋。
屋里安静下来。
李薇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在醉酒时说这种话？”
林远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
“不是醉。”他说，“是松懈。一个人在觉得自己安全的时候，才会漏出真话。”
他拉开门，夜风涌进来，吹动桌上的纸张。
“他以为那天晚上没人看见，以为账本拿走就没了证据，以为聚餐的监控早被销毁。”他回头看了眼屏幕，“但他忘了，有些东西，哪怕只剩一点残片，也能拼出全貌。”
他走出去，门在身后合上。
街道上雨已停，路面湿亮，映着路灯的光。他走在人行道上，公文包贴在身侧，U盘在胸口的位置，贴着衬衫。
手机还在手里，屏幕黑着。
他没有开机，也没有打电话，只是往前走。
一辆摩托从身后驶过，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停下，低头看了一眼。
水渍在布料上慢慢晕开，像一道旧伤被重新浸湿。
他抬起脚，继续往前。
市中心的灯光在远处连成一片，像一片不会熄的火。
他走到一个路口，红灯亮着。
他站着等。
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影子——一个穿深色外套的男人，肩线绷得很直，手里握着一部没亮的手机。
绿灯亮了。
他迈步穿过马路。
风从街口穿进来，吹开他的衣角。
他忽然停下，转身看向身后。
街角站着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正低头看手机。
林远没动。
那人抬头，目光扫过来，又移开，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店。
林远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伸进内袋，确认U盘还在。
脚步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