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青云峰,外门考核集结广场。
巨大的青石广场之上,此刻已不复十日前人声鼎沸、躁动喧嚣的景象。稀稀拉拉、不足三百名的幸存考生,如同惊弓之鸟,衣衫褴褛,大多带伤,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惊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或茫然四顾,或低声啜泣,或相互搀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药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惊魂未定般的压抑死寂。
广场中央,那座高达百丈、通体由漆黑巨石垒砌的宏伟殿宇依旧巍然矗立,但殿门前方那三块高达十丈、用于检测骨龄与修为的莹白测灵碑,此刻却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如同被遗弃的巨人骨骸,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碎裂的弟子腰牌堆!
而在广场边缘,一座由无数碎裂的、沾染着血污的弟子身份腰牌堆积而成的小山,触目惊心地矗立着!那些腰牌代表着未能走出秘境、永远留在其中的近七成考生!浓烈的死气和怨念仿佛凝聚成实质的灰雾,笼罩在牌堆之上,令人望之心寒。
陆旭站在薛家仅存的寥寥数人之中,一身粗布短褐依旧,蒙眼的纱布隔绝了刺目的晨光和这惨烈的景象。但破妄金瞳的残余感知却清晰地“看”到广场上弥漫的绝望、恐惧,以及…那堆积如山的碎裂腰牌所散发出的浓烈死气。他肩头依旧扛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薛虎,右手则被脸色苍白、眼神惊惶的公孙晓月死死抓着,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
生还者…不足三成。这伤亡率,远超薛福之前所说的“近半”。这秘境,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而更让陆旭心头凛然的是——
广场四周,那些原本维持秩序、袖口绣着云纹或剑绣的昊天宗外门执事和弟子,已然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名身着统一玄色劲装、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袖口处以金线绣着狰狞咆哮唐字家徽和刑堂锁链纹路的修士!他们如同冰冷的雕塑,无声地矗立在广场各个关键位置,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个幸存的考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
新任监考官袖绣唐家云纹!
唐家!刑堂!他们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直接接管了整个考核广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和紧张。
“肃静!”
一个冰冷、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猛地从大殿方向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刑堂服饰、面容冷峻、目光如电的中年修士,缓步走到殿前高台之上。他袖口的唐家云纹和刑堂锁链格外刺眼。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下方惊惶不安的考生,声音如同宣判:
“血焰秘境突发异变,妖兽狂化,伤亡惨重。此乃昊天宗立宗以来未有之惨案!经内门唐家与刑堂联合决议:此次考核提前结束!所有幸存考生,需即刻接受‘问心镜’审查!以查明异变真相,肃清奸佞,告慰亡魂!”
问心镜审查!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在幸存考生中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恐慌!问心镜!那可是能窥探人心、辨别真伪的刑堂至宝!一旦被照射,所有秘密都将无所遁形!
“现在!所有人!依次上前!接受审查!不得抗拒!违令者…以叛宗论处!”那刑堂修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嗡——!!!
一股强大的、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猛地从大殿深处传来!紧接着,一面高约丈许、通体由某种不知名的暗金色金属铸造、边缘镶嵌着无数复杂玄奥符文的古镜,缓缓从殿内悬浮而出,最终定格在高台正前方!
问心镜!
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如同流动的暗金色水银,散发出柔和却令人心神战栗的光芒。镜框之上,雕刻着无数繁复古老的图案,其中最为醒目、盘踞镜框顶端的,赫然是一头狰狞咆哮、鳞甲森然、散发着洪荒凶戾气息的——螭吻图腾!
问心镜边框刻螭吻图腾!
螭吻!陆旭丹田内那颗沉寂的三色妖丹雏形猛地一悸!传来一阵灼热的共鸣感!
古镜悬浮,镜面流转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扫过高台下的考生。被那光芒扫过之人,无不身体僵硬,脸色煞白,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迷茫,仿佛灵魂都被摄入镜中!
审查开始了!
一个个考生如同待宰的羔羊,麻木地走上高台,在那令人战栗的镜光下接受审视。不时有考生在镜光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甚至有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般瘫软在地!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陆旭覆盖着纱布的眉头深深锁起。问心镜…螭吻图腾…这镜子的力量,恐怕远超寻常!它能否照出自己体内的妖丹?能否照出鸣凤楼的秘密?能否照出…他与孟娇妍、江艳的关联?
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心念急转,思索对策之际——
“晓月!”
一个苍老而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
只见数名身着公孙世家服饰、气息强悍的老者,强行分开人群,快步冲到了公孙晓月面前!为首一名白发老妪,目光锐利,一把抓住公孙晓月的手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姐!家族有令!命你即刻随我等回去!不得延误!”
公孙家长老强行带走晓月!
“容婆婆…我…”公孙晓月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陆旭,眼中充满了无助和慌乱。
“小姐!得罪了!”那容婆婆根本不容她分说,手上微微用力,一股柔和的灵力瞬间涌入公孙晓体内,暂时封住了她的行动和言语!随即,几名公孙家护卫上前,几乎是半强制地架起公孙晓月,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高台上那刑堂修士冷声喝道,“审查未毕,任何人不得离开!”
容婆婆停下脚步,转身朝着高台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刑堂使者见谅。我家小姐乃公孙世家嫡女,身份特殊,且身受惊吓,需即刻返回家族疗养。至于审查…我公孙世家自会向内门提交担保文书,后续若有疑问,可直接询问我家老祖。”
那刑堂修士眉头微皱,似乎对公孙世家的名头有所忌惮,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挥了挥手:“速速离去!”
容婆婆不再多言,带着挣扎无力的公孙晓月,在一众公孙家护卫的簇拥下,迅速朝着广场外走去。
公孙晓月被拖拽着,努力回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死死地看着陆旭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她即将被带出广场的瞬间,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甩头!一枚通体碧绿、形如青鸾尾羽、散发着淡淡莹光的玉簪,从她发间滑落,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晓月被拖走时抛下青鸾尾羽!
一名公孙家护卫下意识地想要去捡,却被容婆婆严厉的目光制止。一行人如同未曾看见般,迅速消失在广场出口。
陆旭的“目光”瞬间锁定那枚掉落在地的青鸾尾羽玉簪。破妄金瞳的感知清晰地“看”到,那玉簪之上,残留着公孙晓月微弱却精纯的殷雷之体气息,以及…一丝极其隐秘的、如同求救信号般的灵力波动!
就在这时,薛福佝偻着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挤到了陆旭身边。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枯瘦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他趁着周围人群的些许骚动和刑堂修士注意力被公孙家离去吸引的瞬间,以极其隐蔽的动作,飞快地将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奇异药香的暗褐色丹药,塞入了陆旭的手中!
薛福塞给陆旭幻形丹!
同时,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气声说道:“陆…陆公子…快…快服下!这是…这是老爷子早年秘藏的‘幻形丹’!能…能暂时扭曲问心镜的窥探…但…但药性霸道…内含…内含‘蚀骨菌’的提取物…服下后…三日之内…必…必须服用解药…否则…否则会侵蚀根骨…修为尽废…”
幻形丹含蚀骨菌提取物!
蚀骨菌!又是杜家的毒!
陆旭握着那枚带着薛福体温和冷汗的丹药,覆盖着纱布的脸庞看不出表情。这丹药…是救命稻草?还是…另一重陷阱?
他没有立刻服用。破妄金瞳的感知仔细探查着丹药——药性确实如薛福所言,蕴含着一种极其诡异、能够扭曲神识和能量感应的力量,但同时也暗藏着一股阴寒污秽、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毒性!这毒性…与薛虎所中的蝎毒,以及那从血泪中生长出的毒蘑菇,隐隐同源!
薛家…丹阁…果然有鬼!
高台上,问心镜的审查仍在继续。镜光扫过,不断有考生发出痛苦的闷哼。很快,就要轮到薛家这边了!
陆旭不再犹豫。他指尖微动,那枚幻形丹无声无息地滑入袖中。他并没有服用,而是以其强大的神识和破妄金瞳的洞察力,开始疯狂解析、模拟这丹药的药力波动!他要凭借自身力量,模拟出类似幻形丹的效果,欺骗问心镜!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全力模拟药力、心神高度集中之际——
“下一个!薛家,陆旭!”
那刑堂修士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般,骤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个扛着同伴、蒙着双眼、站在薛家残存队伍最前方的粗布少年身上!
唐家修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将他锁定!
高台上,那面悬浮的问心镜缓缓转动,镜面那流动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恶魔的瞳孔,缓缓对准了陆旭!
螭吻图腾在镜框之上狰狞咆哮,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陆旭深吸一口气,将肩头的薛虎交给身旁一名瑟瑟发抖的薛家子弟。他缓缓抬起头,覆盖着纱布的脸庞“迎”向那令人战栗的镜光。
他体内,模拟幻形丹的药力波动缓缓弥漫开来,如同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在他的丹田和神识之外。同时,他全力收敛着妖丹的气息,将破妄金瞳的力量压制到最低。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座高台,走向那面悬浮的、雕刻着螭吻图腾的问心镜。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当他终于踏上高台,站在那流动的暗金色镜面之前时——
嗡——!!!
问心镜猛地一震!镜面光芒大盛!那流动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活物般,瞬间将陆旭彻底笼罩!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本源的奇异力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尖,狠狠刺入陆旭的识海!试图窥探他所有的记忆和秘密!
陆旭身体猛地一僵!覆盖着纱布下的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守住心神,模拟的幻形丹药力疯狂运转,试图扭曲、干扰那股窥探之力!
暗金色的镜面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镜中的影像模糊不清,时而显现出矿洞的黑暗,时而闪过鸣凤楼的暧昧光影,时而又变成一片混沌的洪荒景象!螭吻图腾的光芒明灭不定!
高台上那刑堂修士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显然从未见过问心镜出现如此异常的反应!
僵持!足足十息!
终于——
问心镜的镜面缓缓平复下来,光芒逐渐收敛。镜中最终显现出的,是一个模糊的、双眼蒙着纱布、气息仅在淬体七重左右的少年身影,并无太多异常。
那刑堂修士仔细审视了镜面片刻,又冷冷地扫了陆旭一眼,似乎并未发现明显破绽,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通过!下一个!”
陆旭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缓缓转身,走下高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当他重新回到薛家队伍中时,薛福几乎要虚脱般瘫软下去,看向陆旭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敬畏和感激。
陆旭没有言语。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枚公孙晓月遗落的青鸾尾羽玉簪。玉簪入手温润,那丝隐秘的求救灵力波动更加清晰。
他缓缓握紧玉簪。
陆旭掌心(微微发热的尾羽)!
玉簪之上,那青鸾尾羽的轮廓,仿佛微微发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共鸣感。
考核场…终于走出了。
但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