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纸人在前面引路，林九师徒三人穿林跨溪，好不容易来到背山处一处洞口旁。
林九扬起手挡住急于前行的秋生，脚下轻轻搓去地面一个小小的脚印。
“我想，他们就在里面，秋生点火把。”
秋生皱着眉，紧张看着四周的同时，不忘问林九:
“这里会不会有凶手啊？天黑了点火把很明显的。”
林九朝他摇了摇头，右掌伸平，让两只缓缓落下的纸人落到他手心里。
“它们跟我说了，只看到静之跟狼妖进来了，没看到其他人。”
“哦，那我点了哦。”
秋生从包里翻出火折子，文才把自己一只杵着当拐的树枝递给他。
“给你。”
点上火把，三人进入眼前这个天然的洞穴。
弯弯曲曲走了一段路，前面的路豁然开朗，头顶隐有月光洒下。
想来这洞并不是封死的。
文才听着深处传来的幽怨哭声，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师，师父，这里不会有鬼吧？”
“笨死了。”秋生拿着刀砍去拦路的藤蔓，边跟文才讲:
“你跟静之处的时间比我还长，还听不出她的哭声啊？”
文才一怔，苦着脸讲:“这里空空的，声音散开了嘛，还有，她还在哭啊？这都半天过去了，是不是……”
还在怪师父？
林九抿了抿唇，接过秋生手里的火把走在前头。
暖红色的火光渐渐消失在前面拐角处，秋生朝文才翻了个白眼:
“没看到师父心情不佳啊，你又提。”
“……顺嘴了嘛。”文才捂住嘴巴。
……
洞穴最深处。
静之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狼青，眼睛都快哭瞎了。
“呜呜呜……林九……我要林九……好黑……”
“你别死……镖没打中你，你怎么躺下了……你起来……我害怕。”
狼青费力睁开眼睛，勉强朝她笑笑，“之之乖，我在这儿，别叫林九，我会吃醋的。”
静之抹着眼泪摇头，“不要，我要林九，他会治病的，你生病了，要吃药的，我不想你死掉。”
狼青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些许，“你……很怕我死掉啊？”
静之红着眼圈跪坐在他身边，乖乖点了点头，“这里好黑，我不想过夜的，我又要忘了林九了，你死了，我就回不去义庄了，呜呜呜。”
她半句不离林九，狼青气得肝疼，血液流淌更快，脑袋更加迷糊了。
闷哼一声转身趴在地上，狼青背着手也摸不到背后刺痛的地方。
“之之，帮我找找伤口，白池最擅长施毒了，我怀疑那镖上有毒。”
“好。”
她哭到快没声了，狼狈抹去泪水，生嫩的手指头用力拉着狼青背后的衣裳。
半天扯不动一点，狼青重得跟秤砣一样。
“笨兔子，腰带我解了……”他喘着气，微微撑高上半身，转头说:
“从前面往后褪。”
她吸着鼻子照做，不忘跟他抬杠，“你就不能变回兽型吗？我拨开毛就能看到了。”
狼青眼神暗了暗。
变回原型还不吓死她。
这没胆的笨蛋，每次见到他的原型，不是哭了就是晕了，狼青怎么可能变回去。
“……你快点啦，毛多更难找，就这样吧。”
“……哦。”
宽大的衣服被她褪去撇在一旁，静之睁大眼睛，努力借着月光查看眼前这肌肉线条感满满的背脊。
半晌过去。
“找到没有啊……”他的声音愈发虚弱，眼前阵阵发黑，“我要…我要…坚持不住了……”
静之没有回答，有些害怕他一副看起来要死了的样子。
捂着嘴防止自己又哭出来，另一手捏起袖子，帮他擦去一背的冷汗。
看了好一会儿，狼青头一歪彻底没声儿了。
静之终于找到一条微微发黑的小口子，他的皮肤为古铜色，这点伤口跟小线头一样，难找得很。
静之戳戳他的背，抖着声音跟他说找到了。
狼青半天不应。
静之哭声都停了一瞬，脑子的弦绷得死紧。
抖动的食指伸到他高挺的鼻子下面，几乎快感觉不到他微弱的呼吸。
发觉他快没气了，静之情绪崩溃，哇一声哭得震天响。
突然增强的哭声让林九心头一悸，脚下步履生风。
要不是天太黑，加上此地地形复杂，他恨不得跑起来。
秋生快步跟在他后面。
文才又掉了队，在黑暗中嚎得比静之还大声。
“师父，师兄！？我没带火啊……师父？你们在哪里？！哦啊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摸到蛇了！？”
……
一分钟后。
秋生看着趴在壮汉背后，嘴巴紧贴他背部肌肤的静之，小心翼翼侧过头观察林九。
“师，师父？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林九几乎要捏断手里的火把，手背青筋毕现。
咬着牙走近一点，他压着滔天酸意，朝静之的方向伸出手:
“对不起，我来接你回——”
“去”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静之哭声一停，立马松开狼青，惊喜的转身窜到林九身上。
“林九，呜呜呜……你终于来了，我好怕……不对不对……我也怕你，可是我好喜欢你……呜呜呜……你能别说不喜欢我吗？我心脏生病了……好……好……咯……难受……”
火把从空中落下，秋生眼疾手快接住。
有些牙酸的看着静之如同树袋熊一般，挂在他师父身上。
林九第一次跟女人贴这么近，还是在大徒弟面前。
眼神不禁开始闪烁，脑袋也偷偷往后仰着，“你，你别哭了。”
静之眨掉泪水，认认真真把住林九渐渐红起来的脸，看了他好几眼。
随后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右手指指后头昏迷不醒的狼青，磕磕绊绊说着晚上发生的事。
原来他们两个才刚跑上山不久，就碰到了白池。
白池二话不说，偷袭了静之。
静之一见到他，又惊又怕，简直忘了自己还有点修为这件事，化为原形，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狼青抱走她，堪堪避过白池的攻击。
两妖正逃命，白池从身后发出的第二只暗镖，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白猫挡住了。
第三只镖，他们就没那么好运了。
狼青搂着她翻滚避过。
当时他还跟白池干了一架。
由于伤口太小，刺痛感甚至没有白池打中他的地方疼，狼青根本就没在意。
白猫后来突然暴起，抓花了白池的脸，随后带伤转身逃往山下。
白池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那张小白脸。
怒火攻心的他，一路追着白猫下了山，静之和狼青这才有机会逃到这个洞里。
“所以……”林九放下她，松了口气猜测，“你刚刚在帮他吸毒血？”
静之抹着眼泪，点头揪揪林九袖子，“嗯，救救他吧，我害怕白池，是我错了，我该反抗的，否则他也不会受伤。”
林九也不晓得白池是谁，但既然这狼救了静之，那他是该救他。
找秋生拿了刀。
在火把上快速撩了撩刀尖。
秋生蹲下给林九照明。
林九跟着半蹲下来，俯下身子找到狼青背后那一道小小的黑线。
“这毒……跟那只白猫的好像一样啊师父。”
秋生把火把举近了一点。
林九没空应他，更何况刚刚静之都说了，是那个叫白池的偷袭他们的。
同样的镖，当然是同样的毒。
林九快速在周边划开皮肉，随后放下刀，用力帮狼青挤出黑血。
一点麻药都没给用，狼青即使昏倒了也疼得直打颤，师父是在公报私仇吧？
秋生看得一阵牙酸，不禁抬起一手捏紧领口。
好在，他只是跟静之开开玩笑，不是真的要追她。
静之跟着蹲下来，小声跟狼青嘀咕:“不痛不痛，林九医术很好的，血放出来就好了哦。”
“还不行。”林九帮他把了脉，转头又跟静之说:
“这是好几种蛇毒混在一起，我们需要立刻带他下山，义庄里平日都有备着解蛇毒的药草，我需要立刻配置。”
说到带他下山……
静之和林九两个，同时转头看着左边开始打哈欠的秋生。
“诶诶……我不行啊！”
秋生哈欠都忘了打，站起来快速后退一步:
“他多大块头，我才多高啊，他会把我压死的。”
“师父啊~~”
文才此时才姗姗来迟。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林九挑了眉，点了他们两个，“一个抬手，一个抬脚，立刻带他下山，我在前面引路。”
接过秋生手里的火把，林九非常自然牵住静之的手往外走。
“喂，来啦。”没好气叫着文才，秋生死鱼眼看过来，“不然等会看不见路，你又把藤蔓当蛇了。”
“你怎么知道？”
“你笨嘛。”
文才讲不过他，瘪着嘴，回头看着手牵手远走的两人，挠挠冒汗的鼻头问:“他们俩和好了？”
秋生耸耸肩，走到狼青身旁说:
“估计师父被刚刚的场景刺激过度，彻底想通了呗。
我看啊，他这回真要对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小兔子下手了。”
狼青垂死病中惊坐起，捏住秋生的手腕，虚弱喊着，“你说什么？谁要对兔子下手？”
秋生用力拍着自己手腕上的大手，“喂！你诈尸啊？放手放手，中了毒你还这么大力，手要断了！！！”
狼青刚找回的一点力气，直接被秋生捶散了。
秋生跟文才一人一边，架住又软下去的狼青往外走。
“你招子放亮点儿，找其他兔子卿卿我我吧，我师父不好惹的，不想死你就听我的话。”
狼青捏了捏缓慢恢复力道的手掌，浅棕色的瞳孔暗淡下来。
他何尝不知。
之之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整天叫着林九，显然对他极为信任。
虽然一开始偷偷骂了他两句，后面却又哭哭啼啼的说要回去。
要不是他非得强迫静之跟他回洞府，想来……一直偷偷跟着他的白池，也不会这么快发现静之。
愧疚让他无法张口吃醋。
秋生还以为他真的想通了，偷偷掐了一把他健硕的上臂:
“喂，兄弟，你怎么练这么大块头的啊？”
狼青看了他一眼，虚弱讲:
“你刚刚打我，我不告诉你。”
文才嘿一声傻笑。
秋生吃瘪恼羞成怒，哼声把头歪向另外一边，“不说就不说，你以为我很想知道啊。”
文才:“你不想知道吗？师兄，你眼睛在发光诶。”
秋生侧脚踢过去，“滚吧你！”
文才为了躲他松开了手，狼青身子一斜，秋生一个人抓不住他，惊叫两声，被狼青带得扑倒在他身上。
林九久久看不见身后的人，牵着静之往回走。
“还玩，妖都要被你们两个折腾死……”
林九哑了声，看着秋生跟狼青嘴对嘴……
“你们……在干什么？”
静之眨了眨眼，捏紧手里林九的两根手指。
哦，原来嘴巴不止能用来吃萝卜。
文才左看右看，发觉师父脸越来越黑，索性转身面对着墙假装不在。
秋生估计是惊呆了，跟狼青大眼瞪小眼半天，一时忘了挪开。
直到狼青一掌给他推飞出去，猛擦着嘴，扶着墙踉跄走过来跟静之解释。
“之之，我不是……是他！他非礼我！”
秋生被他用力一掌怼到墙后，他扶着被石壁硌疼的后腰，靠了一声。
“你别血口喷人！分明是文才先松手，你还抓我！”
文才局促转过身，“是你先踢我的。”
秋生:“你先笑我，我才踢你！”
看着菜鸡互啄的两个徒弟，林九一个头两个大:
“凶手说不定会回来，你们要在这里耗吗？”
狼青瞬间闭嘴，白池那个阴险小人，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强撑着往外挪步，秋生跟文才在林九眼神压迫下，不得不上前架住他。
“兄台，硬撑什么，走不动就说走不动，我又不是不帮你。”
“师兄你掐他干嘛？”
“就你多嘴。”
前头闹闹哄哄，林九举着火把在后面照明。
余光瞥过侧边那张柔和的容颜，林九咬了咬唇，极小声又跟静之说了句对不起。
静之愣神看过来，火光在她清澈的眸里跳动着，“呃……没，没事，你以后别那么凶就好，我是胆子小。”
“……嗯。”
感受着又被她偷偷扣住的一指，林九微微紧了紧她的手，难受了半天的心口一下子安定了。
罢，人生短短几十年，陪她过这一程又如何。
静之被他牵着往山下走去。
林九凶归凶，但举止温柔，头顶的树枝被他拨去。
路过的野蛇被他悄无声息一脚踢开。
下山之路简直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静之终于全然够到他的四指，嘴边笑意完全压不住，炙热的视线一直在林九被火把映红的侧脸上打转。
“林九。”
“嗯？”
“谢谢你肯来找我。”
林九最后一个进门，反锁木栓，又挥手往房梁上射出一张紫色的符。
这才回头，认真跟她说:
“我该来的。”
看着快步走向药房的林九，静之缓缓捂上心口，今天的她，好像更喜欢林九了呢。
“门怎么开不开啊？”
秋生送完狼去药房，本想来客厅喝口水，结果怎么推也推不进去。
文才在一旁用肩膀撞。
静之好奇走近，两指轻轻点向门扇。
“砰！”
门扇轻松打开，师兄弟两个直接飞进屋内，双双落地哀嚎。
秋生扶着手肘站起来，看着举着两指傻在门口的静之，吃惊说:
“你力气这么大啊？”
“我就，我就碰了一下啊。”
静之无力解释。
文才扶着桌子站起来，突然眼尖的看到属于林九的那颗妖丹。
“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他拿起妖丹，正要往外走，秋生拦住他，双眼放光看着妖丹。
“这什么？”
“老兔子的妖丹，走开，我要还给师父。”文才讲。
“拿来看看嘛。”
秋生追了出去，“书上说它是个宝啊，文才你别跑！给我看一眼嘛！”
静之四处看了看，眼神不自觉下落，发现了地上的白猫尸体。
“是你救了我……”
静之感到十分抱歉，捧起它来到院子里。
这里是石板地，她想给它挖个坟都不行。
又不想把白猫种进田里，静之托着猫，无措来到林九这边。
“林九，它怎么办？”
林九放下药杵，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皱眉瞪向一旁的两个徒弟。
“光知道抢妖丹，还不去找点柴火过来。”
他们应声走了。
静之倚住窗框，有些难过的摸着变得暗淡的猫毛:
“一定要烧吗？它好可怜。”
林九无奈解释道:“它身上的毒已经蔓延开来，不能埋进地里，只能就地火葬。”
“……那好吧。”
捧着猫转身走回中庭，地上已经架起薄薄一层柴火。
文才把猫接过放上去。
秋生拉着静之来到大厅，指着神像旁边那个瓮，神秘兮兮讲:
“你猜里面是什么？”
静之分神看着文才点火，皱巴着小脸说是酒。
“才不是酒。”
秋生围着静之转了两圈，又学着林九平时的样子，掰了静之的下眼皮看看。
“你小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啊？比如被鬼勾走了魂？”
“又比如受到太大惊吓，把魂吓掉了？”
静之拍掉他在她脸上作乱的手，后退一步说:
“我忘记了，所以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好。”
秋生环起胸，跟查案似的盘问静之:
“白池是谁？他也姓白，你亲戚啊？”
静之又摇摇头，指指药房的方向，“狼青说的。”
秋生一拍脑门，“呦，又忘了你不记事儿，我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