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一手轻轻兜住它的肚子,把它举起来,左手拍拍它两只脏爪子。
略一思索,侧身跟玩猫的文才说:“以后它们的吃食你负责,每天进出院子,记得及时关门。”
否则就凭这俩的智商,说不定一只普通的野狼就能把它俩逮住吃了。
文才哦一声,转身拔了两根萝卜,随后把猫放在肩头,一路小跑跟在林九身后。
回到院子里,林九把兔子交给文才,叫他用温水把它清洁干净。
他则一掖浅棕色的衣摆,摆出四平马步,在初晨的阳光中练起太极。
静之被文才捧在手里,用湿毛巾打理着身上的毛发。
他不愧是养过羊宝宝的,并没有弄痛她。
她放松身体,下巴枕着文才的食指,眼神呆呆的,看着右前方那个气定神闲练功的大叔。
“文才。”文才嘴里不停碎碎念,“我叫文才,你记住了,文才的文,文才的才。”
“练功的那个男人,是我师傅,他叫林九,你叫他九叔就行。”
人人都有名字的。
那她叫啥呀?
“我……”静之迷茫的眨了眨眼,“我叫什么?”
正呢喃着,义庄外头突然刮起大风。
文才刚刚进来又没关门,落叶吹进来不少,缩在门后的小猫伏低身子,两只软软的小立耳都被吹成了飞机耳。
“师——”风吹得文才睁不开眼,一片落叶被吹进他嘴里,他呸呸两声,突然觉得手心一空。
“师父!”
林九抬袖掩住眼睛,身后衣袍猎猎作响。
他隔着袖口往外看去,渐渐停下来的风中出现了一抹红色,正急速跳近。
跳着过来的?
僵尸吗?
反手掏出符纸戒备,林九突然发现刚刚消失的小兔子此时正骑在那抹红色物体身上。
“啪嗒。”
直到它摔倒在院门口的门槛上,林九才认出来那一坨红色,是被鲜血染红的大兔妖。
它兽型足有半米高,比普通兔子大得过,身上的妖气正急速从它腹部的大口子溃散开来。
“小之……小之……”
它气息奄奄呢喃着,摇摇头,兔子落到它怀里。
它沾了血的三瓣嘴,轻轻拱了拱怀里傻傻看着她的小兔子。
随后那与兽身不符的凌厉视线,朝林九看了过来。
“你是?”
“小道林九,前辈你这是?”
林九眉头紧锁,这兔子至少几百年修为,伤口中露出来的骨头都透着隐隐的金光,可见再有个几十年,说不定人家就飞升了,可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呢?
妖兔白萝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嘴巴叼住安安静静伏在它脚下的女儿,蹒跚朝林九跳了过来。
这一动弹,血洒了一地。
满目红色映入眼帘,静之有些不安,被放到林九脚边后,她立马转身过去,还带着水汽的前爪,虚虚搭在白萝腹部的伤口旁。
“娘?这里破了,呼呼。”
白萝看着眼神如稚童的女儿,眼眶不禁变得滚烫。
“是,我是你娘。”
女儿每天的记忆大部分都会被清空。
一百多年了,她才把「男的都叫爹,女的都叫娘」这条规定,刻进静之脑海里。
否则她隔了两天才找到静之,又怎能从她嘴里讨到一声娘。
白萝忍痛把孩子往林九那边推去,随后爪子扣进腹部的大洞,摸索一番,颤抖着把体内的妖丹抠出来。
“道长。”两只被鲜血染红的爪子,捧着尤带血迹,还发着金光的妖丹递到林九跟前,她气若游丝喘着:
“求你收留小女静之,这妖丹,就当做是酬劳。”
林九来不及阻止,闭了闭眼后退一步蹲下。
“前辈何须如此,小道会医,你……”
妖丹都抠出来了,这下没救了。
白萝摇摇头,不舍看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发帮她舔伤口的静之,“没用的,这是我的劫。”
还在舔伤口的静之被她拱得往后翻滚一圈,趴在林九鞋面上。
“她叫白静之,是我唯一的女儿,若道长不嫌弃,可收她作为守庙妖兽,她修为不低的。”
修为不低?
看着浑身又是泥又是血的小脏兔,林九实难苟同。
他甚至认为静之身上的妖气是沾染了她娘的。
才低头看了一眼小兔子,再一抬眼,大兔子已经闭上眼歪在一边。
肚子渐渐失去起伏。
静之傻傻看着看着,突然跳过去,蜷缩身子拱进白萝前爪下面。
她头上就是白萝的伤口。
变得粘稠的血液一点一点淌到静之的长耳上,她一动不动。
仿佛也跟着死了。
林九看得一阵心酸眼热,站起来望天眨眼。
文才抱着猫走过来,看着都快被血完全糊住的小兔子,吞吞吐吐讲:
“师父……怎么办?再洗一遍?”
“哇靠!”门外传来自行车铃的叮当声,一道爽朗的男声透着几分讶异,“怎么都是血?师父??”
秋生把自行车往地上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
“师父你受伤了?”
林九紧紧捏着手里尤带余温的妖丹,转身进了屋。
文才不知该如何处理,皱巴着老脸走到秋生身边,眼眶红红说:
“老兔子托孤,把娃送给师父了。”
“什么娃?”
秋生绕着地上的尸体转了两圈,看了好久,才找到前爪下面一抖一抖的小兔子。
食指伸出,戳了戳那还在一颤一颤的血兔:
“死就死了呗,拉到厨房做红烧兔,至于它嘛,太小了,养养再吃。”
话音刚落,秋生指尖一痛,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胸口就中了一脚。
望着突然化形,满身是血的女孩,秋生捂着胸口,吓得连连后退两步。
“啊……啊啊啊!师父有妖怪!”
文才蹙着眉,小声嘟囔,“我刚刚没说清楚,老兔妖托孤,把小兔妖送给师父了。”
林九取了一张特殊的符走出来。
冷脸踢一脚大呼小叫的秋生,“去厨房搬点柴火过来。”
师父面色不对,秋生也不敢造次,乖乖跑去厨房搬柴火,文才抱着猫跟上。
在秋生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昨天到今天的见闻。
院子里,林九两指夹着一张符,和对面坐在地上抱着白萝的静之面面相觑。
“呃……”林九这才相信静之确实身有修为,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劝她说:
“你娘去世了,但是仙骨已然修成,再不用三味真火烧掉,周边妖兽闻到味道,定然会聚集过来。”
“你也不想你娘落入其他妖兽腹中吧?”
静之紧了紧怀里的尸体,警惕看着林九,“你不是……要吃她?”
“不是。”
林九淡然回应,直视静之,目光坦然。
僵持盯了好久,静之才缓缓松开怀里变冷了的尸体。
秋生跟文才早就等在一旁,见她退开,两人连忙搬了柴火架到院子中间。
林九见一切准备妥善,他施法点燃符纸,随后将火光不灭的符纸丢进柴火堆里。
轰一声。
干燥的柴火受不住三昧真火的侵袭,火焰登时蹿得老高。
不一会儿,火中的白萝渐渐被火焰包围住。
“我去,好香啊。”
秋生陶醉嗅了嗅空气。
刚闭上眼,屁股就被一把扫把击中。
他身子一抖清醒过来,文才早就躲得老远,林九丢掉扫把,咬牙盯着他。
没看过刚刚令人心酸的一幕,秋生有这种行为他也能理解。
林九转头看着痴痴望着火光,似懂非懂的静之……他只不过是怕她怪罪徒弟失言了。
转念又一想,静之不一定能看出他举动的用意吧?
果然。
扫帚落地发出声响,胆子小的静之猛一回头,对上林九紧皱双眉的严肃脸。
“你……要扫地啊?”
她的脚划拉地面,双手慢慢平举围住火堆,“再等等,还没好。”
秋生跟着蹙眉,捂着嘴凑到文才耳边,“她真傻呀?”
文才挠着后脑勺,他也说不清。
静之看着傻,但是她妈死了,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又好像明白了。
“不知道,估计就是反应慢了点。”
林九后退一步,背着手若有所思看着静之。
他大概明白静之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记忆每日更新,但情感是攒在心里的。
静之这张留不住墨迹的白纸,实际上已经被她娘绘上了名为母爱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