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摊开的课本和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特有的气味。沈雯晴微微蹙着眉,指尖夹着一支中性笔,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长时间的住院和身份转换带来的身心动荡,让她在学业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断层。再次拿起这些熟悉的教科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习题,一种久违而又带着几分生疏的感觉涌上心头。前几天发下来的几张随堂测验卷子,成绩虽然不算难看,但也远未达到她对自己的预期,一些知识点明显模糊了,解题的手感也生涩了许多,像是生了锈的齿轮,需要重新润滑、磨合。
这不行。她暗自思忖,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无论外在如何变化,内在的学识和能力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未来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她必须尽快把落下的进度补回来,而且要补得扎实。这种对知识的渴求和掌控感,与她上辈子高中时那种浑浑噩噩、时常偷偷在课本下藏一本武侠小说、或者忍不住将目光瞟向林薇侧脸时的心跳加速与自卑,截然不同。那时的“沈文勤”,迷茫而怯懦,仿佛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而现在,她是沈雯晴,经历了两世为人,甚至在另一个时空里作为服务器管理员,在无数个深夜与代码、硬件故障和网络攻击搏斗过,那份沉淀下来的冷静、耐心以及对逻辑世界的亲近感,让她面对这些高中知识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专注力。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也知道该如何一步步去实现。
“雯晴,这道题怎么做啊?我看了半天都没思路。”坐在她旁边的付文婷苦着脸,将物理练习册推了过来,指着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目。
沈雯晴收敛心神,接过练习册,目光扫过题目。电磁感应……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飘远。上辈子做服务器运维,闲暇时为了更好理解硬件底层和应对不时之需,她曾系统自学过电学知识,从欧姆定律到麦克斯韦方程,虽然谈不上高深,但基础概念和逻辑框架是牢固的。此刻再看这道高中题目,思路清晰得如同擦拭过的玻璃。她拿起草稿纸,一边熟练地画出导线切割磁感线的示意图,一边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讲解起来:“你看,这里的关键是分析导线运动方向、磁场方向和感应电流方向之间的关系,牢牢抓住右手定则……”
她的讲解条理分明,重点突出,不仅付文婷很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连旁边也在埋头苦干的李静和杨露也被吸引了过来,凑过头来听。一时间,四个女生的脑袋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小学习小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轻柔的讨论声交织。
“雯晴,你讲得比物理老师还清楚!”杨露佩服地说,那个带着浓重湖南口音的物理老师确实让很多同学在理解上打了折扣。
“住院落下了些,正好一起复习,也算帮我巩固了。”沈雯晴淡淡一笑,没有过多解释自己前世那点微薄的“电学功底”,继续专注于自己面前那份亟待修补的数学试卷。她需要高效率地清理完最近拖欠的作业,并系统性地回顾和梳理各科知识点。
李静坐在沈雯晴侧后方,看着她专注解题的侧影,鼻梁挺秀,睫毛低垂,那两条梳理得整整齐齐、垂在肩头的鱼骨辫随着她偶尔低头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微卷,煞是好看。她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卷弄起其中一绺发辫的末梢。那发丝异常柔软顺滑,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甜的洗发水香气,像某种名贵丝绸的触感。
沈雯晴正沉浸在一道复杂函数题的导数推导中,感觉到脑后传来轻柔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小动作,笔尖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制止,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那作怪的手指,算是无声的回应,然后继续演算。这种女生间略显亲昵的小动作,对她而言还很陌生,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感,但李静的善意是单纯而直接的,像冬日的暖阳,她并不排斥,甚至隐隐觉得有种被同龄人自然而然地接纳、视为“同类”的暖意,慢慢沁入心脾。
就在这时,林薇拿着英语书,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精心调整过的、想要融入的笑容,那笑容背后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渴望。“雯晴,你们在复习啊?我能一起吗?我英语有几个语法点,虚拟语气那块,总是弄不太明白。”她的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柔,目光落在沈雯晴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雯晴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林薇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厌恶或愤怒,却有一种清晰的、不容逾越的界限感,像一道骤然升起的、无形的冰墙,瞬间将林薇那试图靠近的脚步冻结在原地。沈雯晴只是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语气疏离而客气,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稍微等下吧,我们先把理科这部分弄完。你可以先等等,一会儿我们一起看英语卷子。” 说完,她似乎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册边角有些磨损的《新概念英语》第三册,随手递了过去,“你可以先拿着这个,多读读里面的文章,把里面地道的短句、固定搭配标出来。干记单词和语法规则,效果不大,要在语境里体会。”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像是被寒风冻住的湖面,眼底闪过一丝迅速湮灭的失落和更深的难堪,捏着英语书页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指节微微泛白。她看着沈雯晴说完便重新低下头,眉心微蹙,专注于眼前的数学符号世界,而李静还在旁若无人地、带着点宠溺意味地玩着沈雯晴的辫子,付文婷和杨露也似乎对她的到来毫无表示欢迎之意,只是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种被明确地、彻底地排除在这个小小圈子之外的孤立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让她胸口发闷,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咬了咬下唇,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像一抹失色的影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能保持着这种看似是普通同学、实则隔着千山万水的状态。她看着沈雯晴和李静之间那自然而亲昵的互动,再对比自己受到的、如同对待陌生路人般的冷遇,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巨大落差像一条毒蛇,再次抬起头,狠狠地啃噬着她的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学习小组的效率不错,在沈雯晴清晰的思路带动下,几人解决了不少难题。沈雯晴自己也很快补完了大部分拖欠的作业,对知识的记忆和理解也渐渐重新变得清晰、深刻起来。她享受这种沉浸在逻辑推演和知识汲取中的感觉,这能让她暂时忘却外界的所有纷扰和目光,在一个有序的世界里找到内心的宁静和力量。
下午的体育课,则是另一个需要重新适应和面对的“战场”。天空湛蓝,阳光有些晃眼。体育老师吹响了集合哨,声音洪亮地宣布今天的内容是女生800米耐力跑和立定跳远测试。
沈雯晴站在起跑线上,看着眼前延伸出去的、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红色跑道,心情有些微妙难言。前世以及重生初期,她一直都是按照男生的标准进行体育锻炼的,虽然不算顶尖,但耐力尚可,也能勉强跟上。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以“女生”的身份和标准,站在这条熟悉的跑道上,接受周围目光的检视。
哨声尖锐地响起,女生们纷纷冲了出去,脚步声杂乱。沈雯晴迅速调整着呼吸和步伐节奏,她没有像一些同学那样一开始就拼命冲刺,而是保持着一个均匀、节省体力的速度。她很快发现,这具身体在经过手术和一段时间的精心休养、以及体内激素水平改变后,耐力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甚至因为肌肉成分和能量代谢方式可能发生的细微变化,中长跑所需的持久力反而感觉比前世更轻松了些?她不太确定这只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事实,但奔跑起来的感觉确实并不吃力,步伐轻盈而稳定。
她保持着节奏,一步步追赶,轻松地超过了一个又一个同学。她的呼吸虽有急促,却远未到极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最终,她以明显的优势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甚至比班里几个以往体育成绩拔尖、经常跑在前面的女生快了将近半圈。
接着是立定跳远。她沉下心来,协调着腰腹核心和腿部的爆发力,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落地点远远超过了良好线,直逼满分区域,成绩再次名列前茅。
体育老师看着记录本上沈雯晴的成绩,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看正在旁边平复呼吸的她,点了点头,语气带着赞许:“沈雯晴同学,恢复得不错,身体素质很好,继续保持。”
然而,这份出色的成绩,却引来了一些不同的、带着刺的目光。尤其是那几个在女生中体育算是拔尖、甚至私下里喊着要考体校的女生,看着沈雯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后迅速转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不服气和嫉妒。
“哼,跑得快有什么用?”一个留着利落短发、身材高挑健美的女生,也是校田径队的成员之一,忍不住低声嘟囔,语气酸溜溜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感觉怪怪的,以前当男生的时候,体育课测试也没见他跑多快啊,怎么现在倒显着她了?”
“就是,”旁边一个同样运动神经发达的女生立刻附和,目光在沈雯晴身上逡巡,带着挑剔和某种意义上的“领域被侵犯”的不满,“按她说变就变了,那这体育成绩算谁的?感觉跟我们比,有点不公平吧?有本事……有本事当初怎么不跟男生比的时候跑前面点?”
这些带着明显刺意和偏见的议论,隐隐约约地飘进了沈雯晴的耳朵里。她正用毛巾擦拭着额角和脖颈的汗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那些话语只是耳边吹过的微风,不值一哂。她理解这种微妙的心理,曾经的“异类”或者说“边缘人”,突然在某个她们引以为傲、视为自身标签的领域超越了她们,自然会引发心理上的不平衡感和防御性的攻击。但她没必要,也没兴趣去与她们争辩这具身体的复杂性或所谓的“公平”。实力的展现本身,就是最好的回应与姿态。她只是继续着放松拉伸的动作,感受着运动后肌肉微微的酸胀感,那是一种充实而健康的感觉。
放学时分,夕阳将整个校园染成一片温暖而怀旧的金色。沈雯晴独自一人背着略显沉甸的书包走向校门,步履从容。却在路过篮球场时,看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身影——袁岩。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展现矫健身姿,或者被一群男女生簇拥着高谈阔论、意气风发,而是独自一人,靠在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下的阴影里,低着头,刘海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手机屏幕,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显得异乎寻常的沉寂,甚至带着点落寞。这与她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彰显存在感、锋芒毕露、仿佛整个世界都该围着他转的袁岩,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正当她目光若有所思地在那边的身影上停留片刻时,林薇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篮球架下的袁岩。林薇立刻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打听来的、又混合着某种隐秘的幸灾乐祸的语气,快速说道:“听说他妈妈在镇里那个挂职的单位,最近工作非常不顺利,好像还被上面点名批评了,已经灰溜溜调回市里去了。现在这里就剩他一个人,带着个保姆住在那套空荡荡的房子里。”
沈雯晴闻言,心中立刻了然。她想起前段时间周父调任黄羊镇书记的事情。周父为人正派,能力也强,他的上任,很可能意味着上面开始着手整顿黄羊镇的一些积弊和不良风气,或者至少,明确的风向已经变了。袁岩家那种主要依靠关系网络钻营和利益交换的作风,恐怕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至少也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蛰伏起来。
看来,这位曾经嚣张跋扈的“袁少爷”,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被迫迅速“成长”,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沈雯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快便消散在傍晚的风里。环境的改变,现实的压力,果然是最能磨砺人,也最能让人看清现实的老师。
她没有再多看袁岩一眼,也没有对林薇提供的信息做出任何评价或回应,只是径直背好书包,调整了一下肩带,然后迈开步子,平静地汇入了熙熙攘攘的放学人流。学业的追赶、体能的新发现与质疑、对手的暂时蛰伏、以及身边人复杂难言的关系……这一切,都只是她作为“沈雯晴”这条新航道上,掀起的一朵朵浪花和遇到的一段段插曲。她的目光,投向的是更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