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众人热议的焦点苏蓁,正独自在宗祠内将案上的牌子一一摆好。
宗祠里的空气透着刺骨的阴凉,地面铺着整块的青石板,便是稍坐片刻,寒意也能钻透衣料冻到骨子里。云锦和星罗特意搬来几床薄褥垫在地上,可这点暖意根本抵挡不住周遭的寒气。还是苏蓁让她们去煮了些草药,分装在瓷盆里搁在屋角熏着,这才稍稍驱散了湿冷,免得众人落下寒症。
起初云锦和星罗还有些疑虑,见熏了半日后果然暖意渐生,便好奇地问她是从哪儿学来的法子。苏蓁只淡淡说是听旁人提及的,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这是她从前在匈奴时摸索出的门道。那时天寒地冻,盘缠又拮据,只能找些廉价草药来驱寒去湿,如今宗祠里这点冷意,于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姐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摆弄棋子呢。”云锦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轻声说道。
苏蓁垂眸端详着棋盘,将黑白棋子分作两列,看似随意地排列着。云锦快步走近,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姑娘,晓华让贺川传了消息,三夫人打算将您和大小姐的亲事对调。那高家公子...听说有断袖之癖,这该如何是好?您怎么还能静心在此下棋?
原本以为是门好亲事,谁知那日在沁嘉堂苏蓁婉拒了老夫人的安排后,就被关进了这冷清的祠堂。更令人心寒的是,晓华暗中打听得知,苏家竟已背着她应下了这门婚事——西院众人皆被蒙在鼓里,如今阖府上下,唯独待嫁的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烛火摇曳,在苏蓁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拈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央。
烛火在祠堂里轻轻跳动,将苏蓁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她端坐在棋盘前,指尖的白玉棋子泛着温润的光泽。
“若是许给沈家公子倒也罢了,至少是个品行端正的。可那高星鑫......”星罗的声音带着哽咽,“姑娘嫁过去,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几个丫鬟得知这个消息时几乎崩溃。贺川更是直言,若苏蓁愿意,他可护着她远走高飞。这位曾经的江湖客自然不明白,一走了之固然容易,可从此真相便由人肆意涂抹,再无人关心事实究竟如何。
星罗跪坐在一旁,轻声道:“即便不走,也该让贺川给老爷送个信。他们就是算准了老爷尚未回京,才敢这般欺瞒。等生米煮成熟饭,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苏蓁垂眸凝视棋盘,黑子白子在她指间流转。她何尝不知丫鬟们的担忧,只是有些路,注定要独自走下去。
苏蓁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语气平静,西院内外都是吴淑娴的眼线,连只蚊子都难出入。若我逃走,院里那些仆役当如何自处?虽说我算不得心慈手软之人,但其中不乏爹娘特意留下的旧人。你们可明白,一旦我离开,吴淑娴定会将这些知情者尽数灭口。
云锦与星罗闻言俱是一怔。
再者,你们以为这么容易的事?苏蓁拾起一枚白子,在指间缓缓转动,这祠堂日夜有人看守,他们既然存心囚禁,又怎会留下可乘之机?你们未免太小看我这位三婶的手段了。
苏蓁指尖轻点棋盘,白棋子泛着温润的光泽。吴淑娴此人心计虽浅,可为了苏蓁的前程,必会倾尽全力。这次换亲之事,想来是她自作主张,并未与三叔商议。若事成,自然称心如意;若事败,只怕她在三房再无立足之地。
难道就任由他们摆布?星罗声音发颤,奴婢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姑娘受这等委屈!
苏蓁却不答话,指尖轻点棋盘:你们可看得懂这局棋?
棋盘上黑白双子泾渭分明地排列成两列,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暗含玄机。
奴婢...奴婢虽不懂棋道,却也看得出这并非寻常布局。云锦端详许久,小心翼翼地回答。
苏蓁抬眸看向星罗:你看见了什么?
云锦壮着胆子答道:黑白分明,各据一方。
正是。苏蓁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这局棋,就是将双方的筹码都摆在明面上。你知我的棋子,我亦知你的棋子。最后的赢家,全凭各自的本事。
云锦与星罗相视一眼,仍是似懂非懂。
吴淑娴自以为摸清了我的全部底牌,苏蓁从袖中取出一枚墨玉棋子,轻轻落在白子之侧,殊不知,我还藏着最后一着。
她忽然话锋一转:老夫人的寿宴,可是在下月?
“正是。”星罗低声道,“晓华探听到,二夫人打算在老夫人寿宴上当众宣布姑娘的婚事。”
“都赶在父亲回京之前啊。”苏蓁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啊,距离年末尚有数月,只怕......”星罗话音未落,却被苏蓁打断。
“当真来不及么?”
按照常理,苏战大军凯旋确实该在年关之际。然而大晋十六年年秋,西北战事因苏战大破敌军而提前告捷,敌军溃败千里,早早递上了降书。苏家军便带着这份战功,提前回到了汴京京。
说来也巧,或许是苏战有意彰显孝心——往年苏老夫人寿辰,他总因军务缠身未能赴宴,久而久之,朝中便有了苏战不孝的闲言碎语。于是大晋十六年这场大寿,苏蓁特意提前返京了。
那一天,苏战忽然归府,彼时苏老夫人正在家中设席款待亲友,唯独苏蓁未曾露面。缘由无他,前世的她正是躲在南王宅邸不愿回府。苏战本是满怀期许归来,想与家人共享天伦,怎料听闻女儿这般有失礼教的行径,当即转身直奔南王府要人。可苏蓁那时正沉溺于萧承煜假意的温柔里,对父亲的劝诫全然不顾,甚至以死要挟,非要嫁给南王。
如今追忆往昔,只觉那全是一场孽缘。沈毅一路舟车劳顿,换来的却是女儿的忤逆不孝,最终还连累整个苏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在今生不同往昔,她既没有因顺亲王的事逃离家族,也再未被萧承煜的外在表象迷惑。若此番苏蓁归来,见到的是一个懂事持重的女儿,或许便能稍稍弥补前世犯下的过错,减轻几分罪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