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阁的广场今夜不同寻常。
往日里用于修士切磋或大型法会的白玉广场，此刻被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光晕笼罩——那是韩烨以神力布下的结界，既能隔绝外界的喧嚣，又能让场内的灵力流转更为温润，即便修为低微的修士也能在此安心畅谈。广场中央，三百张青玉案桌呈环形摆放，案上没有珍稀灵果，也没有千年佳酿，只有些寻常的灵米糕点、清冽的山泉水，以及各域特产的寻常吃食。
“韩某不善言辞，今日设宴，不为别的，只图与诸位说些家常话。”
韩烨站在环形中央，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腰间悬着那柄跟随他从下界一路走来的玄铁匕首——此刻匕首的鞘身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能让人心安。他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每一张面孔都清晰地印在神识中，如同镌刻在封神鼎上的符文，历经岁月而不褪色。
吴昊坐在靠近中央的位置，他身旁的韩玥正低头用银叉拨弄着盘中的灵米糕，眼眶微微泛红。这位刚刚突破金灵境的少女，在人前向来是活泼开朗的模样，此刻却难掩离别的愁绪。吴昊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别这样，韩烨此去是飞升神界，是天大的喜事。”话虽如此，他自己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当年在猎虎村，那个总被同龄人欺负的伪灵根少年，如今要去更遥远的世界了，而他这个发小，能做的只有在此送别。
凌玥坐在主位一侧，一袭月白长裙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她端坐在那里，神色平静，手中握着一只白玉杯，杯中清水未动。只有偶尔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作为即将接任阁主之位的人，她不能像韩玥那般流露脆弱，可望着那个站在中央、从容谈笑的身影，她总会想起初见时的场景——彼时他刚飞升仙界，浑身是伤，却眼神坚定地说要在仙界立足，要守护身边的人。如今，他做到了，却也要离开了。
席间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地冥域域主拄着玄铁拐杖，苍老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静海域少主穿着崭新的域主服饰，不时举杯示意；下界飞升的师长们围坐在一起，低声谈论着韩烨当年在宗门时的趣事；紫云阁的长老们则大多沉默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一手扶持起来的阁主……
“先说吴昊和小玥。”韩烨的声音打断了席间的低语，他看向那对兄妹，笑容温和，“吴昊，你炼体术已具雏形，我留的那枚炼体玉简，你需结合下界的基础功法自行推演，切记不可生搬硬套。仙界炼体重法则，而你最珍贵的，是那份从泥土里摔打出来的韧性。”
吴昊猛地抬头，眼眶一热，却用力点头：“我明白！”
“小玥。”韩烨转向妹妹，语气柔了几分，“接引处的事，不必急功近利。下界修士初来，最缺的不是资源，是归属感。你多费心，让他们知道，紫云阁永远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他顿了顿，补充道，“护魂玉贴身戴着，遇事不必逞强，你吴昊哥，还有凌玥姐，都能护着你。”
韩玥再也忍不住，泪珠滚落在青玉案上，却哽咽着应道：“哥，我知道了……你在神界也要好好的。”
韩烨笑着点头，目光转向凌玥：“凌玥，紫云阁交给你，我放心。但有三件事，需你记在心上。”
凌玥立刻起身，肃然行礼：“请阁主示下。”
“第一，法则学院的选址定在中极域边缘，那里法则流动最复杂，适合弟子历练，但也潜藏危险，需派长老常驻。”韩烨语气郑重，“千年后的法则枯竭之危，未必是危，也可能是机——能在枯竭中悟透法则本质的修士，未来方能撑起仙界。”
“第二，《八域盟约》的升级版，关键在‘共享’二字。”他看向列席的八域域主，声音传遍广场，“中极域虽为核心，但八域唇齿相依。静海域的水系法则、地冥域的土系法则、东域的金系法则……唯有互通有无，方能在大劫来临时抱团取暖。凌玥，你身为监督者，不必畏首畏尾，若有域主阳奉阴违，可动用封神鼎的器灵之力施压。”
中极域域主闻言，率先起身拱手：“韩神放心，我等必遵盟约，绝不敢因私废公。”其他域主纷纷附和，神色肃穆——他们都清楚，韩烨这句话，是在为凌玥铺路，也是在为仙界的未来立规矩。
“第三，”韩烨的目光变得深邃，“域外威胁并非空穴来风。封神鼎曾推演到一丝混沌气息，虽微弱，却带着吞噬法则的特性。你需暗中培养一批擅长空间法则与防御法则的修士，若有朝一日混沌气息再现，他们便是仙界的第一道防线。”
凌玥心头一凛，低头应道：“凌玥谨记。”她知道，这是韩烨临走前，为她，也为整个仙界留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接下来，韩烨又与下界的师长们聊了些家常。他走到当年破格收他为徒的玄尘真人面前，端起一杯清水，郑重一敬：“师父，当年您说‘修武先修心’，弟子不敢忘。”玄尘真人早已须发皆白，此刻老泪纵横，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只是反复点头。
他又走到炼器堂，拍了拍韩石的肩膀。这个同样来自猎虎村的伪灵根修士，如今已是紫云阁有名的炼器师，听闻韩烨要走，早已红了眼眶。“韩石，”韩烨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柄玄铁匕首，你且收好。待将来你能锻造出神器时，便明白——最锋利的不是器，是心。”韩石用力抹去眼泪，哽咽道：“弟子明白！定不负阁主所望！”
宴席过半，没有人提及“离别”二字，却又人人都在告别。有人说起韩烨当年在飞升通道中浴血奋战的场景，有人笑谈他初建紫云阁时被各大门派刁难的窘迫，有人感叹他以一己之力平定八域战乱的壮举……那些或惊险、或艰难、或辉煌的过往，此刻都化作了席间的谈资，带着温暖的余味。
韩烨静静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细节，神色坦然。他知道，这些记忆会像种子一样留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成为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力量。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
韩烨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环视一周，最后一次将所有人的面容映入心底，缓缓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韩某此去神界，前路未知，但紫云阁、八域、诸位亲友，永远是我心之所系。”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如同钟声穿透云层：
“若有一日，仙界有难，韩烨必归。”
话音落下，广场上的淡金色结界悄然散去，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坊市的喧嚣，也带来山间草木的清香。众人望着韩烨，没有哭泣，没有挽留，只有深深的一揖。
这一揖，敬过往，敬未来，敬此去山高水长，江湖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