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粗布,沉甸甸地压在猎虎村的屋顶上。柴房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破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面投下几道歪斜的银线,恰好照亮韩烨盘膝而坐的身影。他刚把最后一块烧红的铁块锻造成犁头,铁匠铺的炭火还在灶膛里明明灭灭,身上的汗味混着铁屑的腥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韩烨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摩挲。丹田处那缕好不容易稳固的灵气,像一捧攥在掌心的温水,微弱却真实。按照《聚灵诀》的法门运转周天半个时辰后,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九转玄功》开篇的图谱——那是谷洪残识里最清晰的一段记忆,与其说是功法,不如说是一套以灵气冲刷肉身的淬炼之法。图谱上的小人周身布满细密的红线,像是无数条被强行撑开的河道,每一条都标注着“痛”字。
“开始吧。”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微微发颤。
按照功法记载,第一步需以意念牵引灵气,从丹田沉入经脉。韩烨凝神聚力,那缕灵气便像被无形的手推着,慢悠悠地往右手的经脉里钻。起初还算顺畅,灵气所过之处带着一丝暖洋洋的麻意,就像初春的溪水漫过冻僵的土地。可当灵气行至手腕内侧时,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土墙——那里的经脉比别处纤细,而且常年握锤导致气血淤积,此刻被灵气一冲,瞬间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唔。”韩烨闷哼一声,额角立刻渗出冷汗。他想起打铁时,吴铁匠总说“铁要趁热打,筋要硬里磨”,此刻才真正明白这话的分量。他咬了咬牙,强行催动灵气继续向前,那刺痛顿时变成了撕裂般的锐痛,仿佛有一把钝刀正在经脉里缓慢地切割。
他下意识地想缩手,可眼角瞥见柴房角落堆着的草药——那是白天特意为林黎采的安神草,母亲近来总说夜里睡不安稳,许是担心村口的野兽。再往窗外望去,正对着养父母居住的正屋,窗纸上隐约映出林黎缝补衣物的影子,昏黄的油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韩烨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能停。”他在心里默念,“要是连这点痛都受不住,以后怎么护着他们?”
灵气在他的坚持下,终于冲过了手腕的关卡。可这只是开始,当灵气顺着手臂经脉往肩头游走时,更大的痛苦接踵而至。肩窝处的经脉像是早就锈死的铁管,灵气每往前挪一寸,都要带着无数细小的血珠从脉壁上剥落。韩烨感觉整条胳膊都在发烫,仿佛被扔进了铁匠铺的淬火桶,又烫又麻,最后只剩下火烧火燎的剧痛。
他猛地咬住事先备好的木棍,木头的涩味在舌尖散开,才勉强没让痛呼溢出喉咙。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不过片刻,贴身的粗布短褂就已经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后背的旧伤——那是去年跟着韩振进山打猎时被野猪獠牙划破的伤口,此刻也跟着隐隐作痛,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灵气冲击。
韩烨想起吴昊白天炫耀的样子。他那下品灵根虽不算出众,可引气入体后修炼顺风顺水,昨天还得意地说“灵气在经脉里走得比兔子还快”。可自己呢?伪灵根带来的排斥感如同附骨之疽,好不容易凝聚的灵气本就比常人稀薄,如今还要用它来硬生生拓宽经脉,简直像是用一根棉线去锯一块铁板。
“伪灵根又如何?”韩烨猛地睁眼,月光恰好照进他的瞳孔,映出一丝倔强的光,“谷前辈说我血脉不一般,总有能用的法子。”
他调整呼吸,学着打铁时的节奏——挥锤时吸气,落锤时呼气,一呼一吸间带着千钧之力。渐渐地,他的气息变得绵长,每一次吐纳都让丹田的灵气厚实一分。他不再急于冲击整条经脉,而是让灵气在受阻的地方反复冲撞,像铁匠锤炼铁块那样,一下,又一下,用最笨的办法消磨着经脉里的淤塞。
痛,依旧如影随形。有时像是被万蚁啃噬,有时像是被烈火焚烧,最难受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要炸开。好几次他都想放弃,可只要一想到韩玥那双清澈的眼睛,想到韩烈蹒跚着追在自己身后喊“哥哥”,想到韩振在灯下擦拭弓箭时鬓角的白发,想到林黎把仅有的肉干塞进他手里时的温柔……那些画面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牢牢捆住了他想要退缩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灵气终于冲过肩头,汇入心口的经脉时,韩烨突然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慌忙运气咽下,嘴角却还是溢出一丝血迹,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像绽开了一朵细小的红梅。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条胳膊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可当他内视己身时,却发现被灵气冲刷过的经脉,虽然依旧纤细,却比之前通透了些许,就像被打磨过的铁器,隐隐泛着一层光泽。丹田的灵气只剩下原来的三成,可那残存的暖意里,却多了一丝坚韧的质感。
“值得。”韩烨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狼狈,却格外明亮。他挣扎着起身,将墙角的草药捆好,又仔细整理了一下柴房——不能让家人看出任何异样。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远处传来鸡叫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换了件干净的短褂,将沾血的衣物藏在柴堆深处,又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压下脸上的苍白。走出柴房时,恰好撞见吴昊背着猎弓往村外走,少年看到他,立刻咋咋呼呼地喊:“烨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跟纸糊的似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韩烨揉了揉胳膊,那里的酸痛还在隐隐作祟,他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事,许是昨天打铁累着了。你这是要进山?”
“嗯,我爹让我去看看陷阱里有没有收获。”吴昊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对了,我昨天突破到凡灵境一品了!等会儿回来给你看看我的灵气运转,说不定能帮上你。”
“好啊。”韩烨点头应着,目送吴昊跑远。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经脉还在隐隐作痛,可那份疼痛里,却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知道,《九转玄功》的修炼,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打铁。他是铁,痛是锤,每一次锤炼都会留下伤痕,却也会让他变得更坚硬。这条路注定比别人难上百倍,可只要能守护身后的家人,就算痛到骨髓里,他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