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慕白就蹲在展位前数鸡蛋。二十个，一个不少，全都煮得硬邦邦的，蛋壳上还沾着草木灰。他把鸡蛋一个个剥开，露出嫩白的蛋白，摆在盘子里，像一排小月亮。
王铁柱扛着最后一筐西红柿从车上跳下来，脚一滑差点摔个跟头，嘴里嘟囔：“这筐比昨天沉，是不是你往里塞金砖了？”
“塞你个头，”李慕白抬头瞪他一眼，“那是水分足，果肉密，跟城里人吹的‘爆汁感’一个意思。”
“爆汁？咱村小孩啃黄瓜才爆汁呢。”王铁柱咧嘴一笑，顺手把筐摆上展台。
展台刚搭好，隔壁摊子的喇叭就响了，一个机械女声反复念叨：“警惕激素菜，远离毒番茄，选择绿色安全食品。”声音不大，但像苍蝇嗡嗡，赶都赶不走。
几个帮忙布展的村民面面相觑，手里的横幅拉了一半，停在半空。
李慕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检测申请表，边角已经有点发软，显然是被体温焐了好几天。他当众展开，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绿盾’的报告还没出，但咱们的清白，今天就要晒在太阳底下。”
他把申请表往展台中央一压，底下正好垫着一筐金灿灿的西红柿。
“越藏越像有问题。”他拍了拍筐沿，“咱们不藏，敞开了摆，欢迎来看、来闻、来尝！谁敢说一句‘这菜不对劲’，我当场请他吃一筐。”
王铁柱一听，立马搬来一张小桌，把三道菜一字排开：凉拌西红柿撒了香菜末，红黄相间；西红柿炒蛋金黄油亮，蛋花蓬松得像刚出炉的馒头；还有一碗蛋花汤，热气直往上冒。
“苏婉清手艺就是不一般。”王铁柱吸了吸鼻子，“这味儿，比我娘哄孩子睡觉唱的摇篮曲还勾人。”
“少贫。”李慕白踹了他一脚，“待会人多了，你负责发鸡蛋，每人一个，不准多给，也不准给自个儿留。”
“凭啥我不准吃？”
“因为你嘴太欠，吃完了准说‘也就这味儿’，影响群众判断。”
正说着，苏婉清提着保温桶从外面进来，裙角还沾着面粉。她把最后一道菜摆上桌，顺手把一张印着“青山村·黄金一号”的标签贴在展台正面。
“标签我重新设计了。”她指着右下角，“加了个小太阳，象征‘阳光种植’。”
李慕白看了一眼，点头：“挺好，看着像咱们村早上蒸馒头冒的热气。”
“那是寓意。”苏婉清白他一眼，“不是炊烟。”
人渐渐多了起来。农博会一开门，人流像涨潮似的涌进场馆。各展位纷纷亮出绝活：有吹唢呐的，有现场磨豆腐的，还有举着喇叭喊“买一送一”的。
黄金西红柿展位起初没引起太多注意。毕竟红的黄的番茄谁没见过？顶多颜色亮一点，能金成什么样？
李慕白不急。他抄起一把鲜红的鸡蛋，当场敲开，蛋液“啪”地滑进凉拌西红柿里，黄白相融，香气瞬间炸开。
“咱村娃从小就这么吃！”他声音一提，吸引了几个路过的大妈，“鸡蛋补钙，西红柿补维c，搭配起来，营养翻倍！”
一位大妈探头看了看：“这真是你们自己种的？没打啥药？”
“打了。”李慕白点头。
大妈一惊：“啊？”
“打了阳光，打了露水，打了农民的汗。”他笑着把一勺拌好的菜递过去，“您尝尝，要是吃出化学味儿，我给您报销今天所有的菜钱。”
大妈犹豫了一下，尝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这味儿……真像小时候吃的！”
旁边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凑过来：“真没打农药？现在哪有不打药的菜？”
李慕白二话不说，转身从运输车里抽出三筐未开封的西红柿，往地上一放：“您随便挑一筐，当场开箱，当场切，当场吃。要是有一丝异味，我给您磕三个响头。”
年轻人愣了愣，伸手打开一筐，挑了个最大的，李慕白当场切开，果肉金黄，汁水顺着刀刃往下淌。
“来，尝。”他递过去一片。
年轻人咬了一口，眼睛瞪圆：“这……这也太甜了吧？酸味呢？”
“酸在后头。”李慕白笑，“第一口是甜，第二口是香，第三口是回味。咱们这西红柿，讲究三重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拍照，有人录像，还有个戴眼镜的记者模样的人掏出本子记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挤进来，指着展台上的菜说：“你们这要是真没打药，敢不敢现场送检？”
李慕白笑了：“敢啊，我们巴不得查。”
他从展台底下拿出一份文件，高高举起：“这是省农科院退休化验员陈老的见证书。他干了三十年检测，业内人称‘铁鼻子’，闻一闻就知道有没有药残。这份报告上写着——‘三十年检测，首见零药残之鲜果’，底下还有他亲笔签名。”
人群哗然。
记者赶紧拍照，镜头对准那行字：“铁鼻子”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像刻上去的。
“这老爷子我听说过！”有人喊，“去年曝光过一批毒生姜，就是他带头查的！”
“那这菜……真没问题？”
“人家连见证人都请来了，还能造假？”
李慕白趁热打铁：“今天下单的，优先安排明天发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王铁柱立马搬出登记簿，往桌上一放：“来来来，报名字、留地址、写需求量，咱们现场登记！”
苏婉清也拿出一叠试吃卡，上面印着合作社LoGo和二维码——那是李慕白让省城朋友帮忙做的，虽然没人扫，但看着高级。
“凭卡可以免费领取新品尝鲜。”她笑眯眯地说，“下次咱们搞‘西红柿节’，凭卡还能打折。”
订单开始哗哗地记。先是两家小超市老板签下各五百斤，接着是个食堂采购员，一口气要了八百斤。
“我们单位领导爱吃这口。”他说，“以前买的都是普通番茄，酸不拉几的，炒蛋都炒不出金黄。”
“咱们这个，炒出来是橙红。”李慕白说，“看着就有食欲。”
一个个体商户犹豫半天，终于开口：“我能不能先订一百斤试试？要是卖得好，再追加？”
“行。”李慕白爽快点头，“但试卖期只有三天，过了就得排队。”
商户乐了：“你这规矩比国营商店还严。”
“严才有信。”李慕白拍拍他的肩，“您放心，这菜红不了三天，能红三年。”
两小时内，订单数突破五十家。王铁柱一边记一边咧嘴，手都酸了。
“我这登记簿快写满了。”他嚷嚷，“要不要换本大的？”
“别换。”李慕白说，“就用这本，回头裱起来，挂村委办公室，标题就写——《第一本黄金订单簿》。”
苏婉清笑着摇头：“你还真当自己是企业家了？”
“不当企业家，也得当个菜头。”李慕白把最后一份合同递过去，“咱们青山村，以后不光种地，还得种品牌。”
就在这时，隔壁摊子的喇叭突然哑了。
那几个放录音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低头摆弄机器，急得直冒汗。
李慕白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把一颗剥好的鸡蛋递给旁边一个小男孩：“吃吧，吃了长高，长大比隔壁那个喇叭还响。”
小男孩接过鸡蛋，咯咯直笑。
王铁柱凑过来，压低声音：“他们是不是发现咱们真有检测报告，慌了？”
“慌是好事。”李慕白看着人群，一个个接过试吃品，吃得津津有味，“谣言怕光，越晒越没影。”
苏婉清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看那边。”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站在人群外围，手里拿着手机录像，眉头紧锁。他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李慕白眯眼一看，认出来了——那是赵天雄的副手，前天还在市场里发烟造谣的那个。
“哟，”他笑了，“贵客临门，还不进来尝一口？”
那人一愣，下意识后退半步。
李慕白抓起一个刚切开的西红柿，冲他晃了晃：“来啊，免费试吃，吃了不生娃我们赔，生双胞胎我们也赔！”
周围人哄堂大笑。
那人脸色铁青，拽着同伴转身就走。
王铁柱乐得直拍大腿：“这叫啥？这叫谣言见了真菜，自动缴械！”
李慕白没笑。他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慢慢把手中的西红柿放下。
苏婉清轻声问：“你还担心什么？”
“他们走了，不代表结束了。”他低头看着展台上的鸡蛋盘，“一颗鸡蛋能堵住一张嘴，但堵不住所有人的眼睛。”
“可你已经赢了。”她看着满桌的订单，“这么多人都信你。”
“信是第一步。”他拿起笔，在登记簿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首日订单：53家，总计21,800斤。”
写完，他合上本子，轻轻拍了拍。
“下一步，是让他们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