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村口的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一圈人。那张“谁家番茄会流黑水”的照片还贴在正中央，边上是新换的海报——红纸上画的番茄更圆了，红丝线缝的花边也更整齐，像谁家过年时特意剪的窗花。
刘婶子提着个竹篮挤出来，一把将篮子塞进李慕白手里：“自家鸡下的蛋，补补身子！昨儿那把葱，我家炖了豆腐，老头子吃了三碗饭！”
李慕白低头一看，整整一篮鸡蛋，底下还垫了层干稻草。他笑着推回去：“您这是要让我变成‘蛋人’？合作不是收礼，是共担共享。这蛋，我不能拿。”
“那你拿去小学，给孩子们加个菜！”刘婶子把篮子又往前一送，“咱村娃娃也该尝尝这‘甜过井水冰瓜’的味儿！”
李慕白一愣，随即点头：“行，这蛋，我代孩子们收了。”
他转身就走，篮子提得稳稳的。王铁柱在后头小跑跟上：“你真送去？那可是二十多个鸡蛋！”
“送。”李慕白头也不回，“鸡蛋吃进肚里就没了，可人心吃进肚里，能长出根来。”
王铁柱挠头：“这话听着像老支书讲的，咋从你嘴里说出来，还带点酸味儿？”
“那是你昨天啃的番茄太酸。”李慕白笑，“回头我给你尝第四区的，保你舌头打结。”
两人走到小学门口，李慕白把篮子交给炊事员老周。老周一愣：“这……谁送的？”
“全村。”李慕白说完就走。
老周追出来两步：“那……记谁名？”
“记青山村。”李慕白摆摆手，“下次分红，孩子们也算一份。”
王铁柱憋不住了：“你这是要当活菩萨？连娃儿都算进去了？”
“种地不是打擂台，赢了就收摊。”李慕白拍他肩膀，“是搭台子，让更多人能上台唱戏。”
正说着，张老三从地头拐过来，搓着手，眼神飘忽：“那个……小李，我听说，合作种番茄，真能翻五倍？”
“你家三亩旱地，种玉米一年两百斤。”李慕白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按现在市价，卖不了十块钱。改种番茄，灵田育苗，保守估计，亩产八百斤，就算按三毛五一斤算，一季就是八百四，三亩就是两千五。”
张老三眼睛亮了，又立马暗下去：“可……李富贵那边……”
“他烧他的番茄，我们种我们的地。”李慕白翻开本子，“我写个字据——若你家收成不如旧法，差价我补。”
张老三瞪大眼：“你……真敢写？”
“我敢写，你敢种吗？”李慕白掏出钢笔，刷刷写下几行字，签上名字，按了手印，递过去。
张老三接过纸，手有点抖。他盯着那手印看了半晌，忽然抬头：“我种！我明天就翻地！”
苏婉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捏着一张纸，低头在画什么。李慕白走过去：“画啥呢？”
“地。”她头也不抬，“张老三家那三亩，位置、面积、土质，我都记下了。以后人多了，得有个本子记清楚，免得乱。”
李慕白接过纸一看，上面画得整整齐齐，还标了方向和邻地。他笑了：“你这是要当‘田亩会计’？”
“我当‘品控组长’还差不多。”她抬眼，“你那‘口碑入股’，光记肥皂和葱，不够。谁提了建议，谁试吃了，谁传了话，都该记一笔，算‘口碑股’。”
“妙啊！”李慕白一拍大腿，“这本子，叫‘品控记录本’，你来管。”
“我可不白管。”她眨眨眼，“管可以，得管饭。”
“管！顿顿让你掌勺！”李慕白笑，“番茄炒蛋管够。”
傍晚，村部院子里点起了火塘。老支书坐在八仙桌前，手里捏着烟袋锅，烟丝刚点着，火光一明一暗。
人陆陆续续来了。刘婶子、王铁柱、张老三、赵老汉，还有七八个半熟脸的村民。大家围着火塘坐下，没人说话，眼睛都盯着李慕白。
李慕白站起身，掏出账本：“上回卖番茄，赚了187块5，拿出56块2，分了14份。每人一块肥皂、一把香葱、两斤优先购果权。账，记在村部黑板上，一月一公示。”
老支书点点头：“公道。”
李慕白继续：“从今往后，谁参与品控、试种、宣传，都算‘口碑入股’。分红，按参与次数和贡献算。”
赵老汉插话：“那……账怎么记？谁信你没动手脚？”
“账本放村部，谁都能看。”李慕白说，“每月初一，老支书念账，大伙儿听。有异议，当场提。”
苏婉清站起来，手里拿着个新本子：“我提议，设‘品控记录本’。谁尝了番茄，谁提了建议，谁帮着传话，都签名留痕。这叫‘口碑股’，年底算分红。”
院子里静了一瞬。
刘婶子第一个开口：“我签！我上回投票，还专门洗了手！”
张老三也举手：“我……我也签！我明儿就翻地！”
王铁柱咧嘴：“那我算不算？我扛过板车！”
“算！”李慕白笑，“谁出力，谁上榜。”
老支书看着一圈人，忽然一拍桌子：“好！从今往后，青山村的事，大家商量着办！合作，就得有这股劲儿！”
火塘里的柴噼啪一响，火星子窜起老高。众人脸上都映着光，有人笑，有人点头，有人悄悄抹了把眼角。
会议散了，人三三两两往家走。王铁柱走在最后，忽然拽住李慕白：“万一……有人反悔呢？比如李富贵来吓人，有人退了咋办？”
李慕白抬头看天。星星密密麻麻，像撒了一把碎银。
“种地如养心。”他慢悠悠说，“浇一瓢水，不会立马长叶，但根在扎。”
王铁柱挠头：“这话又酸了。”
李慕白没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是苏婉清画的田亩图。他用手指抹平一道折痕，动作轻得像在碰一片叶子。
远处，李富贵家院墙角堆着几袋新土，黑乎乎的，和赵老汉说的“焦土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