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贡院至公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提督学政王鸿渐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手中攥着那份朱笔誊录的试卷——萧景珩那篇惊世骇俗的《富民策》,感觉它简直比江宁府的税银账簿还烫手。
“劝工奖艺,百业俱兴……通衢达道,货畅其流……”王鸿渐一边默念,一边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胡须,差点揪下来几根,“这小子是真敢写啊!这哪里是策论,这分明是想把我这学政衙门改成市舶司!”
他仿佛已经看到朝中那些老翰林们读到“海贸之利巨万”时,气得胡子翘上天花板的模样。更别提文中那些“特色产业”、“规模名号”之类的新鲜词儿,王鸿渐甚至怀疑萧景珩是不是偷偷跑哪个番邦商会里进修过。
“大人。”身旁的幕僚凑过来低声禀报,打断了王鸿渐的胡思乱想,“各房考官为这份卷子都快打起来了。盛赞的说这是‘经天纬地之才’,反对的说这是‘离经叛道,动摇国本’……”
话音未落,另一个幕僚急匆匆呈上密函:“京城柳郎中的信使刚到,特意问及此次院试可有……呃,‘标新立异’之作。”
王鸿渐的眉心猛地一跳。柳元培的“关照”言犹在耳,眼前这篇文章岂止是标新立异?简直是要把科举考场变成变法试验田!
他负手在满架卷宗前踱步,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窗外月色凄清,一如他此刻拔凉拔凉的心情。
取为魁首?明天江宁府就能炸锅——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子,竟敢妄议国策,还说得头头是道?那些守旧老臣的弹劾折子能把他淹死。直接黜落?王鸿渐眼前浮现萧景珩那双澄澈锐利的眼睛,居然有点舍不得——这小子虽然满纸“歪理邪说”,但论证扎实,数据详实,虽然他很怀疑那些数据是萧景珩从哪儿瞎编的,简直像个在衙门里混了十年的老吏员。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道德经》的章句忽然浮上心头
。王鸿渐猛地驻足,朱笔在烛火下划过一道流光:“来人!将此卷列为中等!批语就写——”
他略一沉吟,挥笔泼墨,笔走龙蛇间尽显官场糊弄学精髓:“立意奇崛,惜乎论调偏激,多引臆测之事。姑暂列中等,以观后效。”
幕僚愕然抬头:“大人!此文即便不是魁首,也当在优等之列啊!”
“你懂什么?”王鸿渐冷笑,活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刻把他捧得越高,来日摔得越重。放在中等位置,既不全然埋没,也不至惹人注目——我这是在保他!”
他想起萧景珩那双沉静的眼,心里嘀咕:小子,你可知道朝堂之上,光而不耀才是生存之道?今日压你一压,来日方有腾飞之机。要是连这番挫折都受不住,那也只能证明你终非成大器之材
。
就在王鸿渐为自己的“平衡术”暗自得意时,贡院号舍中,萧景珩正摩挲着梁婉清所赠的那枚温润玉扣,望着窗外弦月出神。他全然不知,自己的前程正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间,经历着怎样的波澜起伏。
而此刻的学政官廨内,王鸿渐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朝中老臣捶胸顿足,言官唾沫横飞,甚至龙椅上的陛下都可能被这篇“奇文”惊动……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决定将萧景珩的原文与誊录卷单独封存,最好永远不见天日。
“唉,这年头当学政太难了。”王鸿渐喃喃自语,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因为这篇策论而被夹在革新与守旧之间左右为难的悲惨未来,“既要防着考生太蠢,又要防着考生太聪明……”
最终,他长叹一声,将朱笔一扔,仿佛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政治任务:“就这么办吧!中等排名,既对得起柳郎中的嘱托,又对得起那小子惊世骇俗的才华——虽然这才华有点吓人。”
于是,这篇本该石破天惊的《富民策》,就这样被王学政用“中庸之道”轻轻压下,如同将一头猛虎关进了笼子,还顺手盖了块遮羞布。
而我们的主角萧景珩,此刻还在号舍里畅想着自己的策论能引起怎样的反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旷世奇文”已经被归入了“有待观察”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