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擢升侍讲学士,圣眷优隆,干吏之名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为京师官场最炙手可热的新贵。然而,与众人预想中其或将趁势结交权贵、拓展人脉不同,萧景珩在谢恩、应对完必要的官场往来后,反倒愈发沉静下来。他依旧按时到翰林院点卯,兢兢业业于侍讲学士的本职,参与经筵,整理典籍,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谦和低调,并未因地位的提升而有丝毫张扬。
这番作态,落在有心人眼中,更觉其沉稳老成,深不可测。
但萧景珩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避世。他深知,在这盘根错节的京城,独木难成林。若无志同道合之辈相互砥砺、声气相通,纵有通天之能,也易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尤其在他已引起当朝首相深切警惕的当下。他需要的,不是泛泛的官场应酬,而是一个能够凝聚真正才学之士、发出清流声音的平台。
这一日,休沐之期。萧景珩并未在府中休息,而是信步来到了位于城南琉璃厂附近的一家书局。此书局名曰“清谈阁”,门面并不算十分阔大,但环境清幽雅致,藏书颇丰,尤以经史子集和当代文人别集为特色,在京师文士中小有名气。书局的东家,是一位年约四旬、颇具风骨的落第举子,素来仰慕萧景珩的才名。
萧景珩与东家一番商议后,便定下一事:将书局后院一处原本闲置的宽敞院落,略加修葺布置,辟为一处专供文人墨客交流诗文的场所,并取了一个颇为直白的名字——景珩诗社。
消息传出,并未刻意张扬,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迅速在特定的圈子里激起了涟漪。以萧景珩如今的名望和“诗词双绝”的盛名,他亲自倡立诗社,其号召力自不待言。
诗社的规则也甚为简单:每月朔望之日,亦即初一、十五午后,开放诗社。不设门槛,无需引荐,但凡真心爱好诗文、志趣相投者,皆可前来。或携新作以求斧正,或就古籍疑难相互切磋,或即景命题,限韵赋诗,形式灵活自由,主旨在于以文会友,切磋学问。
首次开社之日,秋高气爽,阳光和煦。清谈阁后院,几丛修竹掩映着新辟的场地,石桌石凳错落有致,四周廊下摆放着书架,陈列着书局精选的典籍,空气中弥漫着书香与淡淡的墨韵。萧景珩一身素雅青衫,早早便到了社中,亲自煮水沏茶,并无半分朝廷新贵的架子。
起初,来者多是闻讯而来的太学生、些许仰慕其才名的年轻举子、以及几位在翰林院中与萧景珩还算说得上话的低品级官员,人数不过十余人,场面略显清冷。众人初见萧景珩,不免有些拘谨和敬畏。
然而,萧景珩态度温和,言谈风趣,丝毫不以诗坛前辈自居。他与众人品评诗作,往往能一针见血,切中肯綮,指出瑕疵的同时,必附上修改建议,令人茅塞顿开;谈及经史疑义,则引经据典,见解独到,却又鼓励争鸣,绝不强加于人。他学识之渊博,见解之深刻,气度之从容,很快便消弭了众人的隔阂。
更令人心折的是,偶有狂生携诗作前来挑战,语带机锋,萧景珩亦不愠不火,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更精妙的诗句回应,或从学理角度平和辨析,每每让挑战者心服口服,甚或转而成为诗社的常客。
几次文会之后,景珩诗社的名声悄然传开。前来参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成分也悄然发生变化。除却最初的年轻学子,更多了一些真正有才学、有抱负的年轻官员。他们或为科道言官,职位清要,心怀社稷;或供职于六部各司,熟悉实务,关心民瘼;甚至还有一两位宗室之中雅好诗书的年轻子弟。这些人,或许品级不高,或许职位不显,但大多胸怀坦诚,厌恶官场陋习,慕萧景珩之才,更敬其不依附权贵、踏实任事的品格。
诗社之内,气氛日益活跃。众人在这里,可以暂时抛开官场的等级束缚与派系倾轧,挥毫泼墨,直抒胸臆,畅论古今,品评时政。萧景珩则巧妙引导,使文会不至流于空谈,往往将话题引向经世致用之学,借评诗论文之际,探讨吏治、民生、边防等实际问题。他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独到的见解,常令众人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间,一个以萧景珩为核心,以诗文为纽带,汇聚了一批真正慕其才学、认同其理念的年轻文人、官员的小圈子,已然初步形成。他们或许政治力量尚显单薄,但朝气蓬勃,充满理想,且遍布各部院衙门及太学等重要机构,其潜在的舆论能量与人脉网络,不容小觑。
这一日文会散后,暮色渐合。萧景珩亲自将最后几位相谈甚欢的社友送至书局门外,驻足良久。看着那些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诗文,虽是“小道”,有时亦是结纳同道、涵养声望的利器。
他转身步入书局,对东家轻声嘱咐道:“下次文会,可将后院东厢那间静室也收拾出来,备些好墨。看来,以后来的人会更多了。”
东家连忙应下,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喜色。
而此刻,关于景珩诗社如何风靡京城,萧侍讲学士如何礼贤下士、诗才倾倒众生的种种轶事,正伴随着秋日的凉风,飘向京师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飘进了某些深宅大院、朱门高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