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珩茶庄”的“龙井”新茶,以其清冽独特的口感与风雅的格调,如一股清新的溪流,迅速在京师士大夫圈中浸润开来,成为文人雅集、官署待客的新宠。茶庄门前日渐繁忙的车马与账面上稳步攀升的盈余,无不昭示着此番经营的成功。然而,在这看似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这日午后,萧景珩正在翰林院修撰房内,埋首校勘一册前朝《会典》稿本。窗外春阳明媚,院内古柏苍翠,一片静谧祥和。忽而,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只见萧景珩的心腹、负责打理京师“景珩商行”及茶庄具体事务的管事陈启,面色焦急惶恐,额角见汗,也顾不得翰林院的规矩,径直寻到了修撰房外,通过值守的书吏低声通传,说有紧急要事禀报。
萧景珩心中一凛,放下笔,示意陈启到一旁僻静的回廊下说话。
“东家!大事不好了!”陈启甫一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慌,“咱们茶庄的货源…出大问题了!”
萧景珩面色不变,目光沉静:“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陈启喘了口气,急声道:“是…是江宁那边的供货渠道!原本与咱们签了契、定期发运‘龙井’茶青的几家茶园和制茶作坊,从昨日起,接连派人或传书来,说是…说是后续的茶叶,无法再供应给咱们了!”
“原因?”萧景珩眸光微凝。
“他们…他们支支吾吾,语焉不详。”陈启擦了下汗,“有的说自家产量不足,有的说另有老主顾包销,更有甚者,直接赔付了少许违约金,便单方面断了契约!这…这分明是商量好的,一齐毁约!”
萧景珩沉默片刻,问道:“可探听到背后缘由?”
陈启脸上露出愤懑与无奈之色:“小的…小的托了江宁的老关系暗中打听,才隐约得知,是…是京城商会的人插手了!他们许以重利,更暗中施压,逼着那些茶园和作坊不得再供货给‘景珩’字号!据说…据说牵头的是…是户部孙尚书家的公子,孙耀!”
孙耀!果然是他!
萧景珩眼中寒光一闪即逝。自琼林宴、侯府诗会以来,他与孙耀、吴谦等人的积怨愈深。对方在科举、文名上屡屡受挫,便转而从其最为擅长的商业领域下手,欲图釜底抽薪,扼住他至关重要的货源命脉!此计,既毒且准!
“京城商会…”萧景珩低声重复了一句。这京城商会,乃是由一众背景深厚、经营多年的皇商、官商把持,势力盘根错节,垄断着许多行业的进货渠道与销售网络。孙耀以其户部尚书公子的身份,勾结商会向他这新入京师、根基浅薄的商行发难,确是易如反掌。
“东家,眼下库里的‘龙井’存货,最多只够支撑半月!若是断了货源,茶庄… 只怕要关门大吉啊!”陈启声音发颤,“而且,此事若传扬出去,那些刚稳定的官家客户,会如何看?咱们‘景珩’字号的声音… 可就全毁了!”
情况确实十分严峻。茶叶生意,品质与稳定供应是生命线。一旦断货,不仅眼前利益受损,更会动摇客户信心,砸掉辛苦建立的招牌。孙耀此举,意在一击致命。
萧景珩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投向院中那株苍劲的古柏,脸上并无太多惊慌之色,反而愈发沉静。他深知,此刻愤怒与慌乱皆于事无补,唯有冷静应对,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片刻沉吟后,他转向陈启,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
“第一,立即停止茶庄的一切扩张计划。原定新开分号的筹备,全部暂停。收缩战线,稳固现有。”
“第二,对已断供的江宁渠道,不必再费心挽回。孙耀既已出手,必是铁了心,纠缠无益,反而自降身份,徒耗精力。”
“第三,现有库存,精打细算。优先保证周御史、赵老翰林等几位关键且关系稳固的老主顾的供应,绝不能断。对其他客户,可适当控制出货量,或婉言告知因春茶采收不及,暂缓供应,措辞务必谦和周到,维持住口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萧景珩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启,“立刻动用所有可靠渠道,不惜代价,秘密寻访新的茶叶货源。目光不要局限于江宁一地。两浙、福建、乃至川蜀,凡有优质绿茶产地之处,皆可派人暗中接洽。要求只有两个:品质过硬,背景干净,不易被商会势力轻易渗透把控。”
陈启仔细听着,原本慌乱的心绪,在东家这沉稳如山、指挥若定的态度感染下,渐渐平复下来。他连连点头:“是,是!东家英明!小的立刻去办!只是…这寻找新货源,非一日之功,只怕远水难解近渴…”
“我明白。”萧景珩淡淡道,“所以才有前三条。稳住基本盘,争取时间。即便茶庄生意暂时萎缩,甚至暂时歇业,亦不可自乱阵脚,仓促应对,落入对方更深的陷阱。记住,生存下去,比一时得失更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冷意:“孙耀以为掐断货源便能置我于死地,未免太小瞧人了。商道之争,亦是心智之争。他既出招,我们接着便是。正好借此机会,梳理渠道,去芜存菁。或许… 危机之中,亦藏有新的机遇。”
陈启闻言,精神一振,躬身道:“东家深谋远虑!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去吧。行事务必隐秘谨慎,对外只称茶庄调整,暂无大碍。”萧景珩最后叮嘱道。
“是!”陈启领命,匆匆离去,脚步虽急,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萧景珩独自立于廊下,春日暖阳照在他身上,却似带着一丝寒意。他缓缓踱步,心中思绪翻涌。孙耀的出手,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如此狠。这不仅是商业打压,更是一场赤裸裸的警告与报复。
然而,他萧景珩,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货源之困,虽是危机,却也逼得他必须将商业布局的眼光放得更远,不能过度依赖单一产地。这或许,真是一个打破固有格局的契机。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望着翰林院高耸的宫墙,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孙耀,吴谦… 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看最终,是你们先掐断我的生路,还是我… 先找到你们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