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外，赤曦军的中军大帐被彻底清空，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临时会场。
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压抑。
数以百计的赤曦军高级将领与政务干部，按照军职与级别，整齐地盘膝而坐，将偌大的会场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混杂着激动、困惑与期待的神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会场前方那个用木箱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高台上。
没有香炉，没有仪仗，没有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华盖。
李峥身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干部服，在万众瞩目之下，迈步走上高台。
他环视下方。
他看到了周铁山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看到了沮授那双因为苦思而布满血丝的眼。
他看到了更多年轻的、质朴的、充满了力量的面孔。
这些人，是他革命的基石。
今天，他要在这里，为他们所有人的未来，为这场席卷天下的革命，确立一个独一无二的，前所未有的灵魂。
李峥清了清嗓子。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自古以来，天下都流传着一句话。”
李峥的声音，平静而清晰，通过几个放在台角的铁皮喇叭，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台下，不少将领的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色。
这不就是他们正在干的事吗？
他们击败了袁绍，击败了曹操，成了这中原之地，兵最强，马最壮的人。
那么，委员长登基为帝，便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然而，李峥的下一句话，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口。
“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我们为之奋斗，为之牺牲，不是为了换一个新的皇帝。”
“而是要让这天下，再也没有皇帝！”
轰！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倒吸凉气的声音。
许多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峥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继续用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抛出了一个更颠覆的问题。
“皇权，究竟从何而来？”
“有人说，君权神授。皇帝是天之子，是上天派来统治万民的。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一挥手，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陈胜吴广，两个戍卒，振臂一呼，便差点掀翻了强秦的天下。刘邦，一个泗水亭长，提三尺剑，最终却登上了九五之尊！”
“难道上天会把自己的权柄，授予一个戍卒，一个亭长吗？”
“不！”
李峥自问自答，声音斩钉截铁。
“所谓的‘天命’，不过是胜利者写在史书上，用来欺骗后人的遮羞布！皇权的本质，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暴力！”
“谁的拳头硬，谁的军队强，谁就能从别人的手里，把那张龙椅抢过来！然后，他再告诉天下人，这是天命所归！”
“这，就是延续了千百年的，血腥的轮回！”
台下，一片死寂。
李峥的话，太过直白，太过粗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那件披在皇权身上，名为“天命”的华丽外衣，撕得粉碎，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弱肉强食的内核。
周铁山等一众草根将领，听得双目放光，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而沮授等文官出身的干部，则脸色发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既然皇权来自于暴力，而非天命，那么，我们就要思考下一个问题。”
李峥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强大的逻辑力量，引导着所有人的思绪。
“我们，为什么要推翻一个旧的暴力，再去建立一个新的暴力？”
“我们，为什么要推翻一个姓曹的皇帝，再去扶立一个姓李的皇帝？”
“这与之前的朝代更迭，又有何异？这难道就是我们牺牲了无数同志，才换来的结果吗？”
他连续的发问，如同重锤，敲击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那些原本觉得李峥登基理所当然的将领，此刻都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了羞愧与深思的神色。
是啊。
如果只是换个人当皇帝，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火候已到，李峥终于抛出了他今天真正的核心。
“所以，我告诉大家，我们要走的，是一条全新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权力，将不再属于某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再属于某一个家族。”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权力，将真正地，回到它本该在的地方——人民的手中！”
“这，便是‘共和’二字最根本的含义！”
“主权在民！”
主权在民！
这四个字，像一道创世的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沮授的身体，猛地一颤，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想起了古籍中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但那句话，终究只是儒家对君王的一种劝诫。
而李峥此刻所言，却是要将这句话，彻底颠倒过来！
将“民”，真正地，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
“我知道，你们会疑惑，人民，千千万万，如何执掌权力？”
李峥仿佛看穿了所有人的心思。
“很简单，通过‘代表’！”
“在我们的冀州根据地，我们已经试行了两年‘人民代表会议’制度。”
“每一个村，每一个镇，每一个作坊，都由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自己投票，选出他们最信赖，最认可的人，作为他们的代表。”
“这些代表，可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可能是打了半辈子铁的铁匠，也可能是织布坊里的女工。”
李峥的目光，扫过台下。
“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最切身的问题。村里的沟渠要不要修？镇上的学堂该怎么建？铁匠的税赋，定多少才算合理？”
“他们可以监督我们派下去的官员，可以质询他的每一个决定，甚至可以联名罢免一个不合格的官员！”
“事实证明，没有皇帝，没有士族，没有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官老爷，他们一样能管理好自己的家园！甚至，管理得更好！”
李峥的话，掷地有声。
台下，那些同样出身底层的军官和干部，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理论上明白了自己正在从事的事业，究竟有多么伟大！
那不仅仅是打天下，分田地。
那是在创造一个，真正由自己当家作主的新世界！
“乡镇之上，是县。县之上，是州。州之上，便是国。”
“我们将层层选举，最终，组成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国民议会’！”
“这个议会，将代替人民，行使国家的最高权力！它有权制定法律，有权任免官员，有权决定战争与和平！”
“而我们现在正在组建的政府，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朝廷’，而是一个执行机构。它的权力，来自于国民议会的授予，并且，必须随时接受议会的监督！”
“政府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都只是‘公务人员’。他们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人民的主人！做得好，人民会支持你。做得不好，议会随时可以罢免你，换一个能做得更好的人上来！”
“如此，权力便形成了一个闭环。”
李峥在高台上，缓缓走动着，用手势比划出一个圆形。
“权力来自人民，由议会代为执掌，授予政府执行，最终，再回到人民手中，接受人民的监督。在这个循环里，将不再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为所欲为，将国家的权力，据为己有！”
“这，就是权力的制衡！”
“这，就是我所说的，共和制度！”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套宏大、精密，而又闻所未闻的理论，震撼得无以复加。
它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轰然洞开！
门后，是一个光怪陆离，却又充满了无穷吸引力的，全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皇帝，没有贵族，天下为公，人人如龙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
周铁山，这个粗豪的汉子，突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他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高台上的李峥，用尽全身的力气，磕了一个响头。
紧接着。
“噗通！”
“噗通！”
他身后那些同样出身草莽的将领们，一个接一个，尽数跪倒！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狂热与躁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如同朝圣般的虔诚与敬畏！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伟大的存在！
他们参与的，究竟是怎样一项开天辟地的事业！
沮授没有跪。
他只是站在那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仿佛看到了，困扰了这片土地数千年的，朝代更迭、血腥轮回的死结，在这一刻，被彻底解开的希望！
李峥看着台下神情各异的众人，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支军队，将拥有一个真正无坚不摧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拳，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强的时代之音！
“同志们！”
“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推翻一个皇帝，再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我们的目标，是要彻底终结这片土地上，延续了数千年的帝制！”
“我提议，在占领许都之后，我们将不再有皇帝！我们将废除一切爵位，解散旧的朝廷！”
“我们将成立——”
李峥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烙印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中华临时共和政府！”
“为万世，开太平！”
短暂的寂静之后。
“为万世，开太平！”
周铁山猛地抬起头，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响应的咆哮。
“为万世，开太平！！！”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会场的每一个角落，轰然爆发！
那声音，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冲破了帐篷的束缚，直上云霄！
演说结束。
李峥走下高台，将一份早已整理好的、厚厚的文稿，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宣传部负责人。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份《论共和》，印刷出来。”
宣传部长激动地接过文稿，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李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然后，用霹雳车，把我们的声音，送到许都的每一个角落！”
“我要让曹操，让那位汉家天子，让全天下的士人，都清清楚楚地看一看，听一听。”
“一个全新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