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几乎撕裂了我的耳膜,紧随而至的气浪像一只无形巨手,将我狠狠向后推去。
我的后背重重撞上身后一排冰冷的铁架,整个骨架仿佛瞬间散裂。
灼热的金属擦过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刺痛,铁锈和血腥味混杂着涌入鼻腔。
世界在我眼前剧烈摇晃,金手指的数据库却在颅内异常冷静地运转,瞬间回放了冷藏车爆炸前零点几秒的内部结构图。
我的目标是“07”号舱,那个我以为装载着系统核心替身的舱室。
然而,三维透视图清晰地标示出,在车体右侧,还有三个我从未见过的、未进行任何编号的密封舱。
它们的位置与主舱体偏移了精准的十五度,像是后期临时加装的组件,粗糙而突兀。
火焰像贪婪的巨蛇,沿着车厢的裂缝向上攀爬,即将吞噬整个车顶。
就在那最后一刻,我的瞳孔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光。
其中一个未编号的密封舱表面,浮现出一圈极淡的、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虹膜扫描光纹。
那纹路复杂而熟悉,像一道闪电击中我的记忆深处——它和我母亲那枚从不离身的银戒指内圈的刻痕,完全一致。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
那不是替身舱。
我的大脑中自行浮现出一个从未听过的名词,却清晰得如同镌刻在灵魂上——“母体接口”。
母亲不是要我毁掉它。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我的思维,勒得我喘不过气。
她知道我会来,知道我会用金手指分析出最脆弱的结构,她甚至算准了我会选择用爆炸这种最彻底的方式。
她不是要我毁掉系统,她是要我用这场爆炸作为钥匙,在旧系统的残骸之上,接住一个全新的、与她紧密相连的……怪物。
浓烟呛得我一阵猛咳,我挣扎着想从扭曲的铁架中脱身。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拖着一条僵直的左腿,从弥漫的烟雾中爬了进来。
是顾昭亭。
他的脸上、身上满是尘土和血污,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但他毫不在意,右手死死攥着那枚沾染了斑驳血迹的银戒指,那是我之前在混乱中遗落的。
他的目光穿透火光和浓烟,牢牢锁定在我身上。
他看见我试图站起,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戒指朝我脚边甩了过来。
戒指在地上翻滚,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最终停在我的靴子旁。
而他自己,则像一头绝望的猎豹,翻身扑向不远处地面上的一支注射器——那是头目在被我击倒时遗落的。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冰冷。
我认得那东西。
那是“模型稳定剂”,用于维持那些人造“替身”的生命体征。
但它的药理反向作用我也曾在一份机密文件中读到过——如果将它注入活体生物,会瞬间引发不可逆的神经过载,彻底烧毁神经元,但作为交换,可以换取大概三分钟的、突破人体极限的爆发力。
他在赌命。
顾昭亭没有丝毫犹豫。
他似乎连拔掉针帽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咬破舌尖,用满是鲜血的嘴含住针管末端,猛地一甩头,将那根闪着寒光的针头狠狠扎进了自己的颈侧动脉。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扩散到极致,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但他强悍的意志力让他没有立刻倒下,反而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的气力,一脚将那支已经空了的注射器残骸踢进了旁边排水沟的铁栅栏里。
污水一溅,针管便消失无踪。
他不能让任何人回收这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的身体才像一根被抽掉脊梁的麻袋,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昭亭!”我嘶喊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就在我扑向他的瞬间,另一只手却从后面死死拽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是李聋子。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剧烈颤抖的手指,指向火场的中央。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烈焰冲天,将整个废弃车间的墙壁映照得忽明忽暗。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面斑驳的水泥墙上,火光投射出的影子,根本不是一辆正在燃烧的、扭曲的车辆残骸。
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
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姿态虔诚,正在一张一张地往火里烧着什么东西。
那动作,那微微佝偻的背影,那烧“纸”时手腕的独特角度……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我母亲祭拜父亲时,一模一样的动作。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墙上的影子每完成一次烧“纸”的动作,远处,从地下室的方向,就清晰地传来一声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密钥同步 +1。”
系统没断。
它根本没被摧毁。
它在利用这场大火,利用这个由我亲手点燃的、盛大的“仪式”,完成它最后的唤醒。
墙上那个影子,就是它的具象化,它在模拟我母亲的记忆,烧掉的每一张“纸”,都是一道枷锁,一道通往它彻底自由的密钥。
我猛地低头,看向排水沟。
顾昭亭踢飞的注射器,母亲留下的U盘……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
母亲把U盘顺着水流送出去,根本不是为了让我找到下游的某个接口去重启系统。
那是个幌子!
是为了让系统的主程序误判,“操作者已撤离现场”,从而放松对排水系统的监控!
而现在,真正的密钥,正在顺着这浑浊的污水,逆流而上。
我立刻启动金手指,调取这片区域最原始的建筑排水坡度图。
数据流在脑海中飞速闪过,管网结构、坡度、水流方向……我找到了!
水流的最终方向,通往主控室正下方的电缆井。
而母亲计算过,只要上游的水闸开启,水流会形成一个短暂的回旋,将一个小物件卡在其中一段锈蚀的、有内凹结构的弯管里。
我不再犹豫,撕下衣角,在旁边的积水中浸湿,死死捂住口鼻,用尽全身力气撬开沉重的井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刺鼻的恶臭和湿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了我。
我强忍着恶心,按照脑中的地图在狭窄的管道中匍匐前进。
指尖划过黏腻滑溜的管壁,终于,我触摸到一段感觉明显不同的、略微松动的管壁。
我用指甲扣住缝隙,用力向外一撬。
“咔哒”一声,一小块伪装成管壁的暗格被我打开。
一枚黑色的U盘,正静静地卡在内侧的凹槽里,表面干燥,显然经过了严密的防水处理。
而在U盘光滑的表面上,用一种极细的针尖,刻着一行全新的、潦草的小字。
“别信活过来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活过来的?谁?
我手脚并用地爬出井口,顾不上满身的污秽,立刻将U盘插入我掌心内置的读取器。
没有复杂的密码,屏幕上直接闪出了一段被加密隐藏的视频。
画面里,我的母亲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静静地站在巨大的主控台前。
她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决绝。
而她身后,是一个透明的模型舱,年幼的我正躺在里面,闭着眼睛,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
舱体外连接的监视器上,我的心跳、呼吸频率,竟然与之前金手指扫描到的、冷藏车里那个“替身”的生命体征,同频共振。
母亲没有回头看我,只是对着镜头,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低声说道:
“晚照,当你看到这段留言,说明‘她’,已经醒了。”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她”是谁?
巨大的疑问和恐惧攫住了我。
我猛然抬头,视线越过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向车间的另一端。
本该倒地不起的顾昭亭,正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他的步伐不再僵硬,反而异常平稳,那条骨折的左腿像是从未受过伤。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色的深渊。
可他的嘴角,却向上扬起一丝极不协调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微笑。
那不是属于顾昭亭的笑。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就在这时,我看见他左耳的后方,一道细如发丝的蓝色光线,正像活物一般,缓缓地、彻底地,隐没进他的皮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