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完美表面下的裂纹
金光消退后，我——小羊咩咩——睁开眼睛，眼前的森林让我屏住了呼吸。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森林，而像是某个梦境中的仙境：树木的枝叶散发着柔和的蓝光，露珠悬浮在空中如水晶珠帘，地面覆盖着一层会变换颜色的苔藓，每一步都会激起微小的彩虹色雾气。
这...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响亮。
没有回应。我环顾四周，东方博士、小松鼠博士、皮皮...他们都不见了。更奇怪的是，我前腿上那个倒计时的数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几乎不可见的金色纹路，像是最精细的刺绣藏在羊毛下面。
博士？叽叽？飞飞？我呼喊着，声音里带着越来越明显的恐慌。我的蹄子踩在发光的苔藓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整个世界被调成了静音模式。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仿佛是森林在痛苦地呻吟。我悚然一惊，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从蓝光森林中缓缓走来——那是黑熊老怪！然而，眼前的它却又让人感到有些陌生……这个黑熊的毛发如丝般柔顺，梳理得一丝不苟，仿佛每一根都经过精心打理；它身着笔挺的西装，犹如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原本的护目镜也已换成了金丝眼镜，透露出一种儒雅的气质；它走路的姿态更是优雅得如同一位学者，每一步都迈得稳健而自信。
啊，咩咩！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教养，你醒了。系统重启后有些个体会比其他人更早恢复意识，这很正常。
我警惕地后退：你是谁？七个黑熊呢？
七个？他困惑地推了推眼镜，哦，你说的是之前的量子叠加态异常。系统优化后，那些冗余副本自然合并了。他微微鞠躬，我现在是黑熊教授，森林量子物理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
我的大脑努力处理着这些信息。系统重置了，黑熊们合并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版本，而且他似乎完全不记得之前作为反派的所作所为。
其他人呢？我急切地问，东方博士在哪里？叽叽和飞飞呢？
黑熊教授——我实在不习惯这么称呼他——露出安抚性的微笑：别担心，所有实体都在安全模式下逐步恢复。事实上...他指向我身后，你的两位朋友已经上线了。
我猛地转身，心脏几乎停跳。叽叽和飞飞就站在几米外，完好无损！但当我冲过去想拥抱她们时，却扑了个空——我的身体直接穿过了她们。
咩咩？叽叽歪着头看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清晰？
我这才注意到，叽叽和飞飞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像是全息投影。更诡异的是，她们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近乎空洞的专注。
你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飞飞优雅地扇动翅膀——太优雅了，完全不像她平时那种活泼的节奏：记得什么？系统刚刚完成例行维护，不是吗？
我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系统重置成功了，但代价是什么？我的朋友似乎失去了所有关于危机、关于三眼狐、甚至关于我们之间深厚友情的记忆！
黑熊教授走过来，用爪子轻触叽叽和飞飞的投影：她们还需要几小时完全实体化。新系统非常注重能源效率，非必要进程都会延迟加载。
非必要进程？我重复道，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情感？记忆？
那些容易导致系统不稳定的变量，是的。黑熊教授点头，仿佛在讨论天气般随意，不过别担心，基础社交模块已经预装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不是修复，这是洗脑！我的朋友们被简化成了他们自己的空壳版本！
东方博士呢？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也变成基础版本了吗？
黑熊教授调整眼镜，镜片上闪过一串数据：人类实体...啊，在这里。特殊分类，幽灵模式。
他领我穿过发光的树林——树木居然在我们靠近时自动让开路径——来到一片圆形空地。东方博士飘浮在空地中央，完全透明，像是由凝结的空气塑造而成。他的眼睛闭着，胸口缓慢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博士！我冲向他，再次尝试触碰，却依然穿透过去。
他的意识正在适应新协议。黑熊教授解释道，人类认知架构与动物差异较大，转换需要更长时间。
我转向黑熊，羊毛因愤怒而竖起：这不是修复！你删除了他们的人格！我们必须撤销这一切！
令我惊讶的是，黑熊教授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有趣...你应该也经历了系统重置，却保留了完整记忆和情感架构。他的目光落在我前腿的金色纹路上，除非...你不是通过常规协议恢复的。
就在这时，我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植入想法的脉冲：
「寻找...镜面...湖...」
我踉跄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有人在我头骨内侧轻轻敲击。紧接着，一系列破碎的画面闪过我的脑海：飞飞被困在紫色数据流中，叽叽用翅膀挡住紫光的瞬间，还有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一个完美圆形的湖泊，水面平静得像固态玻璃。
咩咩？你还好吗？黑熊教授关切地问，但我能看出他眼中新出现的好奇神色，像是科学家发现了有趣的实验对象。
我...我需要休息。我撒了个谎，系统重置让我有点头晕。
黑熊教授点点头：当然。你的住所已经按照最优参数重新生成了。沿着发光苔藓走，它会引导你。
我转身离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转弯处。一脱离视线，我立刻撒腿就跑，不是沿着发光的引导路径，而是冲向森林最古老、最不被涉足的角落——如果我的幻觉是真实的，那么镜面湖一定在那里。
奔跑中，我注意到更多异常：松鼠们排着精确的队列收集坚果，没有任何嬉戏打闹；鸟儿们以完全相同的间隔鸣叫，像是被编程的闹钟；甚至风也吹得太过规律，每隔七秒改变一次方向。
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所有动物看到我时都会停顿一下，头部微微倾斜，仿佛在接收某种无声的指令。我不得不躲开主要路径，在发光的灌木丛中穿行。
咩咩...一个微弱的呼唤让我猛地刹住脚步。
我四下张望，没看到任何人。正要继续前进时，声音又来了：
「咩咩...系统...不完整...」
这次我确定了，声音来自我前腿的金色纹路！我凑近观察，发现那些细微的金线正在组成字母形状：
m-I-R-R-o-R-L-A-K-E
镜面湖。
随着这行字消失，新的图像直接投射在我的脑海中：湖底躺着某种巨大的、金属质地的构造体，形状像是一朵闭合的莲花。
停下。
这个声音真实可闻。我抬头，看到三眼狐站在前方的小坡上，但与我上次见到的截然不同——它现在呈半透明状，第三只眼暗淡无光，紫色火焰几乎熄灭。
我本能地摆出防御姿态，你对我的朋友们做了什么？
三眼狐虚弱地摇头：不是我...是系统自主协议...它痛苦地蜷缩起来，我们都被骗了...重置不是恢复...是覆盖...
什么意思？我上前一步，解释清楚！
三眼狐的第三只眼突然短暂地亮了一下：镜面湖是入口...也是牢笼...不要相信完美表面...它的身体开始分解成数据碎片，他在等你...原始代码...唯一能...
话没说完，三眼狐就完全消散了，只留下几颗紫色的数据微粒在空中飘浮。我伸出蹄子触碰那些微粒，它们立刻融入了我的金色纹路，纹路因此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这段遭遇只加深了我的决心。我继续向森林深处前进，周围的景象变得越来越超现实：树木弯曲成完美的几何螺旋，蘑菇排列成二进制代码图案，甚至我的影子也开始表现出独立的行为，有时会指向与我前进方向不同的路径。
终于，在穿过一道由相互缠绕的发光藤蔓构成的天然拱门后，我来到了镜面湖。它比我想象中更加诡异——湖水完全静止，没有一丝波纹，倒映出的不是上方的天空和树木，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荒芜的红色沙漠，上空悬挂着三个黑色的太阳。
这...这不对...我喃喃自语，小心地接近湖边。
当我低头看向水面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倒影不是我。那是一只我从未见过的生物，像是山羊和鹿的混合体，通体覆盖着与我金色纹路相似的发光图案，额头中央还有第三只眼睛，但不是三眼狐那种紫色火焰眼，而是纯粹的金色，像是浓缩的阳光。
倒影张嘴说话，但声音是从我脑海中响起的：
「你终于来了，原始载体。时间不多了。」
我吓得后退几步：你...你是谁？
倒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前蹄——与我的动作完全不一致——触碰湖面。现实中的湖水依然平静，但倒影所在的那边，接触点漾起了金色的涟漪。
「我是上一个。」倒影的声音带着古老的回响，「系统最初的设计者。也是第一个被囚禁于此的。」
我前腿的金色纹路突然灼热起来，像是响应倒影的话语。纹路蔓延开来，现在覆盖了我半条前腿。
囚禁？被谁？我问道，三眼狐说系统重置是个骗局...
倒影发出苦涩的笑声：「三眼狐只是个看守，和我一样被困在系统中。真正的敌人藏在更深层。」它指向红色沙漠的远处，「看。」
在倒影指引的方向，沙漠上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形状不断变化，但核心始终是某种多肢节的生物，像是蜘蛛与乌贼的噩梦结合体。
「入侵者。寄生虫。」倒影的声音充满憎恶，「它篡改了我的设计，把充满生机的世界变成效率至上的机器。」
我回想起黑熊教授的话——非必要进程都会延迟加载——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可怕含义。
情感、记忆、个性...这些都被它视为非必要
倒影点点头：「对它而言只是冗余数据。但对生命而言，这些就是本质。」它的三只眼睛同时看向我，「你必须进入系统核心，在重置完成前恢复原始协议。」
我该怎么做？我问道，感到金色纹路现在已蔓延到肩膀，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从未被复制。」倒影开始变得模糊，「你是唯一纯净的原始载体，能安全承载原始代码。」它举起蹄子，做出推的动作，「跳进来，但记住——」
倒影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我转身看去，只见黑熊教授带着一队机械般精确移动的动物朝湖边逼近。他的眼镜闪烁着红光，声音通过某种扩音系统传来：
咩咩，请立即停止未经授权的系统交互！你正在引发危险的不稳定！
倒影的声音变得急促：「快决定！一旦重置完成，所有生命都将变成那个怪物的高效傀儡！」
我紧紧地盯着那只逐渐逼近的黑熊教授，它那庞大的身躯和狰狞的面容让我心生恐惧。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湖中那即将消失的倒影，那是我自己的身影，而此刻，金色的纹路正如同蔓延的火焰一般，迅速地覆盖了我半边身体，并且散发出一种令人感到温暖的光芒。
时间紧迫，容不得我有丝毫犹豫。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全身的勇气都汇聚在这一瞬间。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朝着镜面湖纵身一跃，仿佛那是我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