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乱流如同退潮般裹挟着栖梧的魂体,将他从那片冰封绝望的前世狠狠抛回现实。
意识重重砸回现世重伤的躯壳,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感官,却远不及神魂深处那被生生撕裂、目睹一切却无能为力的万分之一痛楚。
“师尊——!”一声嘶哑破碎的呐喊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栖梧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额角青筋暴起,魔瞳因极度痛苦而缩紧,殷红的血泪混杂着冷汗滚滚而下。
“栖梧前辈!” “哥!”
守在一旁的清芷、菱纱等人被吓了一跳,随即涌上巨大的惊喜,连忙上前想要查看他的状况。
然而栖梧却仿佛看不到她们,他猛地挥开试图搀扶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将清芷掀飞。他踉跄着跌下床榻,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疯了一般环顾四周,寻找那个刻入他灵魂的身影。
“师尊呢?!他在哪?!”他的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扭曲,魔气不受控制地外溢,震得小屋簌簌作响,“让我见他!我要见他!现在!立刻!”
他必须确认!必须确认现在的师尊是好好的!必须确认那冰封峰顶、自囚疯魔的一幕只是一场噩梦!
“仙尊他…”清芷被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到,声音发颤,“仙尊三日前三日前为您稳住伤势后,便…便闭关了…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闭关?
栖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不!不是闭关!那绝不是简单的闭关!
前世师尊那自我封闭、将神识彻底囚禁的可怕景象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重现!
“让开!”他低吼一声,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和魔元的紊乱,猛地推开众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离阙闭关的静室!
“前辈!不可!仙尊吩咐…”
“哥!你的伤!”
众人的惊呼劝阻被他全然抛在身后!此刻没有什么比确认师尊的状态更重要!他甚至不惜再次引动本源魔元,周身魔焰燃烧,强行冲击着静室门口离阙布下的守护禁制!
轰——!
禁制光华大盛,反噬之力震得他气血翻涌,再次呕出一口黑血。但他不管不顾,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只是疯狂地、一遍遍地撞击着那道光幕!
“师尊!开门!是我!栖梧!我醒了!你看看我!”他嘶哑地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出来!求你出来看看我!”
静室内,毫无声息。
那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回应都更让栖梧绝望。它仿佛与前世峰顶那冰雪掩埋的死寂缓缓重叠…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崩溃,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自爆魔元也要轰开这禁制时,静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比万载玄冰更刺骨的寒意从中弥漫而出。
栖梧猛地停住动作,心脏狂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向那条缝隙。
门缓缓打开。
离阙站在门内。依旧是那袭雪白道袍,容颜依旧清俊绝伦,甚至比三日前看起来…更“正常”了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之前损耗过度的痕迹似乎淡去了不少。
然而,栖梧的血液却在看到他的瞬间,几乎冻结!
离阙的那双眼睛。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最完美的琉璃封存起来的死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空洞得映不出任何倒影。没有痛苦,没有疯狂,没有情绪,甚至没有…生机。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栖梧,看着他那满身的血污、焦急恐慌的神情、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悲痛,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没有生命的物体。
“师尊…”栖梧的声音瞬间哑了下去,带着极致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您…您还好吗?”
离阙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他伸出的、沾满血污的手指上,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对“干扰”的本能排斥。
“伤势未愈,当静养。”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语调甚至堪称温和,却冰冷得像是最精密的仪器发出的声音,不带任何属于“人”的感情,“此地寒,于你无益。”
他说着最合理的话,却做着最残忍的事——他将自己彻底隔绝在了一层看不见的、比任何禁制都坚固的冰墙之后。
栖梧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那平静无波的话语寸寸碾碎。他宁愿师尊对他发怒,对他嘶吼,甚至再次将他推开,也不要这样…这样彻底将他排除在感知之外的“正常”!
“师尊…我…”栖梧试图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想要用自己滚烫的手温暖他冰凉的指尖,想要打破那层令人窒息的距离。
然而,离阙却在他靠近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仅仅是半步,却如同天堑。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栖梧身上,像是在评估着什么,然后缓缓道:“你魔魂受损,易生幻念。所见所感,未必为真。当固守本心,勿堕虚妄。”
他是在说…栖梧此刻的担忧与痛苦,只是魔魂受损产生的…幻觉?
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然后将外界所有试图靠近、试图唤醒他的努力,都定义为了需要被排除的“干扰”和“虚妄”!
栖梧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明白了。
师尊没有疯。
他只是…彻底“关闭”了。
关闭了所有能感知到痛苦、能连接到过往、能触及到“栖梧”这个存在的通道。
视觉、听觉、触觉、情感…所有能让他想起、能让他痛苦的东西,都被他那强大的、近乎自虐的意志力强行扭曲、屏蔽、隔离了。
他活在一个被他自我净化过的、绝对“安全”、也绝对“虚无”的方寸之地。
外界的一切,包括栖梧的存在本身,于他而言,都成了需要被过滤掉的“噪音”和“幻象”。
这是一种比疯癫更彻底、更令人绝望的自我保护,也是一种更残忍的自我放逐。
“不…不是幻象…”栖梧摇着头,血泪再次滑落,声音破碎不堪,“师尊,你看看我,我是真的…我回来了…我没死…那都不是你的错…”
离阙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接收一段无意义的声波。直到栖梧情绪激动地想要再次靠近,他才微微抬手,一道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冰蓝色仙力轻轻推开了栖梧。
“你需要休息。”他重复道,语气依旧平稳得可怕,“勿再靠近此地。”
说完,他不再看栖梧一眼,转身,静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再次将那彻骨的寒意与绝对的死寂封锁其中。
也再次,将栖梧彻底地、冰冷地,关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栖梧徒劳地伸着手,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门后那人如何用绝对的理智和意志,将自己一层层冰封,囚禁在那片没有任何“栖梧”、也因此没有任何痛苦的、永恒的虚无牢笼里。
原来极致的虐,不是相看两厌,不是恨海滔天。
而是我拼死归来,浴血站在你面前,痛彻心扉地想将你从地狱拉起,你却微笑着,平静地告诉我,我的一切,连同我本身,都只是你需要排除的…幻念。
五感尽成狱,方寸囚疯魔。
他不要你痛了。
他便…再也“看”不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