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与栖梧的身影再次凝实,已悄然立于洛京最高的建筑——前朝修建的“观星塔”塔尖之上。
夜风猎猎,吹动二人衣袂,脚下是万家灯火与更远处盘踞如巨兽的皇城轮廓。方才巷中的旖旎与冲突,仿佛被高处的寒风吹散,只余下冰冷的审视。
“师尊方才对那三个小辈,倒是难得发了善心。”栖梧负手而立,猩红的魔瞳俯瞰着城池,语气慵懒带刺,“就不怕他们不知死活,真闯进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成了那‘胭脂魄’的点心?”
离阙的目光扫过城中几处气息晦暗之地,尤其是东南方向一片明显荒废、却仍残留着微弱脂粉甜腻怨气的建筑群。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声音平淡无波,“若他们执意寻死,与你我何干。点出方位,已是仁至义尽。”
“呵,好一个‘仁至义尽’。”栖梧轻笑,侧头看向离阙冰冷的侧脸。
“那师尊方才在巷中,为何又因那些蝼蚁的生死,‘动容’到差点让弟子得了手?”他旧事重提,指尖微动,一丝极细的黑气如蛇般探出,缠向离阙垂在身侧的一缕银发。
离阙并未回头,那缕银发却瞬间覆上一层极寒的冰霜,将那丝不规矩的魔气冻碎、湮灭。
“本座行事,何需向你解释。”他语气骤冷,塔尖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是是是,师尊自然无需向弟子解释。”栖梧从善如流,眼底的兴味却更浓。他喜欢看离阙这副被冒犯后冷冽又克制的模样,这让他感觉自己能真正触碰到这尊冰雕下的真实。
他转而指向东南方向那片废弃建筑,“不过,那地方的怨气倒是越来越浓了。
‘胭脂魄’这东西,最是记仇,我们坏了它的‘好事’(指阻止冥婚,断绝了它可能利用的一股极怨之气),它怕是会迫不及待地想找新的‘胭脂匣子’。”
所谓“胭脂魄”,并非寻常鬼物,而是一种极为诡异的精魅。
它诞生于无数被遗弃、被践踏的风尘女子积年累月的怨念与对容颜逝去的极致恐惧之中,无形无质,尤喜附身于心绪不稳、执着容貌或情爱的年轻女子,吸食其精气神魂,最终将宿主化为一只盛满怨毒的“人形胭脂盒”,为其所用,继续害人。其气息常带有腐败的脂粉甜香,故得此名。
就在这时,下方城中忽然传来一阵灵力碰撞的爆响和女子的惊呼声!
声音来源,正是东南方向!
离阙与栖梧对视一眼,无需言语,身影同时从塔尖消失。
洛水河畔,靠近那片废弃风月街“凝香苑”的地方。青岚长剑出鞘,剑光如青虹,却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他面前,数个身形扭曲、面色惨白却涂着诡异腮红、穿着暴露破旧纱衣的“女子”正发出尖利的笑声,她们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指尖却弹出漆黑尖锐的指甲,带着浓郁的怨毒之气抓向青岚。
她们的攻击并无章法,但那浓郁的怨气却能侵蚀灵力,让青岚的剑光不断黯淡。
阿沅在一旁不断撒出药粉,淡金色的粉末接触到那些“女子”,便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黑烟,暂时阻缓它们的行动,但很快又有新的从阴影中冒出。她的额角见汗,显然支撑得极为吃力。
“文瑾!找到源头没有?!”青岚急喝,一剑荡开一只抓向他面门的鬼爪,手臂却被另一只鬼爪划破,伤口立刻泛起黑气。
文瑾躲在后面,捧着疯狂乱转的罗盘,脸色比鬼还白:“找、找不到!怨气太乱了!好像到处都是!
又好像…都是从那个废弃的‘凝香苑’里飘出来的!等等…罗盘显示…这些不是本体!是受操控的怨傀!”
“废话!”阿沅又急又气,一把药粉逼退一个试图靠近文瑾的怨傀,“我们也知道不是本体!本体肯定藏在里面!但这些鬼东西打不完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甜腻、仿佛陈年胭脂混合着腐烂花朵的香气忽然弥漫开来。那些攻击的怨傀动作一滞,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开,让出一条路。
只见一个身着鲜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从凝香苑残破的大门内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
她身段窈窕,步伐轻盈,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郎君…为何在外徘徊?”盖头下传出娇滴滴、却带着一丝空洞诡异的女声,“春宵苦短…何不入内…让妾身好好伺候…”
她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但指甲却长得出奇,泛着幽蓝的光泽。她朝着看起来最是“正气凛然”的青岚,轻轻一招。
青岚只觉得头脑一晕,眼前仿佛出现幻象,竟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前迈步!
“青岚师兄!”阿沅急得大叫,一把拉住他,同时将一枚清心解毒的药丸拍进他嘴里。
文瑾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罗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胭…胭脂魄!是本体气息!它、它要抓替身!”
那红衣“新娘”见一招不成,盖头无风自动,似乎有些不悦。
她周身的甜腻香气骤然变得尖锐刺鼻,那双玉手猛地长出尺许长的黑色指甲,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抓青岚心口!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那些怨傀!
青岚刚清醒过来,根本来不及反应!阿沅的药粉也慢了半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凭空而降!
咔嚓!
那红衣“新娘”连同她伸出的鬼爪,瞬间被一层厚厚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幽蓝玄冰彻底封冻!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连那诡异的甜香都被冻结了。
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被冰封的“新娘”身旁。
是栖梧。
他饶有兴致地围着冰雕转了一圈,甚至还凑近那红盖头嗅了嗅,然后嫌弃地皱起眉:“啧,果然是腐败了几百年的老胭脂味儿,真难闻。”他屈指一弹,一缕黑色火焰落在冰雕上。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那坚不可摧的玄冰连同里面的“新娘”,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般,无声无息地迅速消融、汽化,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焦糊味,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随着“新娘”的消失,周围那些怨傀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纷纷化作黑烟消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青岚、阿沅、文瑾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逆转,以及突然出现的两人。
离阙的身影此刻才缓缓在不远处的河畔柳树下凝实,月光洒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仿佛九天降下的寒霜之神,纤尘不染,刚才那足以瞬间冰封强大邪祟的可怕法术,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而栖梧则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离阙身边,语气带着一丝抱怨:“师尊下手太快了,都不留个完整的给弟子玩玩。这东西藏头露尾,刚才那个也不是真身,顶多是个比较强的分身。”
离阙淡淡瞥他一眼:“玩物丧志。”
“怎么能是玩物呢?”栖梧挑眉,故意贴近一步,几乎要靠在离阙身上,声音压低,却足以让不远处惊魂未定的三人听到。
“弟子是想剖开看看,这专找可怜女子下手的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脏心烂肺。说不定…还能找到点有趣的东西,比如…它老巢里藏着的、真正的‘胭脂匣子’?”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惊魂未定的阿沅。这医修少女心思纯净,感知敏锐,正是这类邪祟最喜欢蛊惑附身的类型。
阿沅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到了青岚身后。
青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后怕,上前一步,对着离阙和栖梧深深一揖:
“多谢二位前辈救命之恩!晚辈青岚,与师妹阿沅、师弟文瑾,乃游历修士。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海涵!”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两位,绝对是修为深不可测、远超他们想象的大能。
无论是那白衣人挥手间冰封邪祟的恐怖实力,还是那黑袍人弹指湮灭冰雕的诡异手段,都绝非寻常修士可为。
离阙并未回应,目光依旧落在凝香苑深处,那里,更深沉的怨气正在汇聚。
栖梧则勾唇一笑,笑容邪气:“谢就不必了。不过,这洛京城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你们三个小辈,若不想真成了胭脂,就乖乖听话。”
他话音未落,凝香苑深处,突然传出一阵缥缈虚幻、却勾人心魄的女子歌声,同时,更多的、涂着诡异胭脂的惨白面孔,在破败的窗棂和门廊后若隐若现。
真正的“胭脂祸”,显然被彻底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