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初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林川这句话轰得一片空白。
作为周平最得意的门生,三十出头的他曾在德国西门子工厂实习,对电气工程的理解,某些方面甚至比老师周平还要深刻。
可现在,他所学的一切,都在崩塌。
他身后的十几名中央工程技术支援总团专家,也都一个个张着嘴,表情凝固,仿佛第一次听说世界上还有“物理”这两个字。
用石头造布?
这是《封神演义》里的情节,还是《西游记》里的法术?
要是石头真能造布,大家还要棉花做什么?
直接去山上敲几块石头,全根据地的军装问题不都解决了?
“林总工,您……您没开玩笑吧?”
张云初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专业知识在这一刻受到了毁灭性的挑战。
他下意识想去摸口袋里那本德文版的《电机工程手册》,想看看西门子的工程师们,有没有在哪一页提过关于“石头纺织学”的伟大构想。
“张工,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林川的表情平静无波,眼神里却有一种疯狂的光,一种让所有技术人员都无法抗拒、为之沉沦的创造之光。
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
“张工,还有各位专家,我们制造绝缘材料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过于基础,张云初几乎是本能地回答。
“绝缘,防止电流泄露,还有……耐高温,防止线圈在运行时过热烧毁。”
“说得对!”林川一拍手掌。
“核心就两点。”
“一,不导电。”
“二,不怕烧。”
“对不对?”
“对。”专家们机械地点头,不明白林川为何要从如此原点的问题说起。
“那好,我们再来看石头。”
林川随手拿起桌上一块花岗岩石子,在众人面前展示。
“这东西,导电吗?”
“不导电。”张云初摇头。
“怕烧吗?”
“……”
张云初和专家们集体失语。
石头怕烧?这是什么笑话?
这东西本身就是火山熔岩冷却的产物,几千度的高温都烧不坏它。
“看,不导电,又耐高温。”
林川的声音陡然加重,一字一顿。
“它天生就是最好的,绝、缘、材、料!”
“可是……可它是石头啊!”一个头发花白的机械专家终于忍不住喊出所有人的心声,“它又硬又脆,怎么可能变成布?”
“谁说它不能变?”
林川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们把它融化,再拉成丝,不就行了?”
“融化?拉丝?”
这两个词,仿佛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专家们固化的知识壁垒上。
那层由教科书、由经验、由权威构筑的墙壁,瞬间布满裂痕。
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一瞬间,一个被他们忽略的常识,跃出脑海。
玻璃!
“林总工,您的意思是……制造玻璃丝?!”
张云初的呼吸陡然急促,大脑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没错,就是玻璃丝!”
林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根据地,什么东西取之不尽?石英砂!”
“石英砂的主要成分,二氧化硅!”
“我们兵工厂的炼钢炉,温度能到多少?”
“一千六百度!”
“而玻璃的软化点,不过七八百度!”
林川转身走向黑板,粉笔在他手中上下翻飞,一个匪夷所思的工业构想跃然其上。
“我们把石英砂、纯碱、石灰石按比例混合,放进坩埚,加热到一千两百度以上,让它变成粘稠的、像麦芽糖一样的玻璃液!”
“然后,在坩埚底部,用我们最高精度的钻头,钻出成百上千个比头发丝还细的小孔!”
黑板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坩埚,底部密密麻麻布满孔洞,下方则是一个高速旋转的卷轴。
“当玻璃液因为自身的重力,从这些微孔中流出来时,会形成什么?”
“玻璃丝!”
张云初和几位专家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狂喜。
“对!就是玻璃丝!”
林川的眼中光芒大盛。
“这些比头发丝还细的玻璃丝,在下落的瞬间就会冷却凝固。”
“我们用一个高速旋转的卷轴,把它们收集起来,就能捻成一股股的玻璃纤维纱线!”
“这……这简直是……”一名材料学专家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死死盯着黑板上的图,感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正在他眼前轰然洞开。
“有了纱线,造布还难吗?”
林川的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有全根据地手最巧的女工,她们用最简陋的织机能织土布,难道还织不出一块玻璃布?”
“最后一步。”
林川拿起铅笔,在画好的玻璃布上,覆盖了一层涂层。
“我们把兵工厂自己熬制的、绝缘性能最好的生漆,均匀涂抹在玻璃纤维布上,再进行烘烤。”
“生漆会填充纤维间的所有缝隙,形成一层致密的、耐高温、高绝缘的保护膜!”
“这样得到的‘玻璃纤维绝缘布’,其耐压和耐热等级,将远远超过德国人最顶级的云母制品!”
“而它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林川放下铅笔,环视着一群已经彻底僵立在原地,如同雕塑般的专家们,平静地发问。
“各位,现在你们还觉得,用石头造布,是天方夜谭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厂房里,只剩下此起彼伏、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张云初呆呆地看着黑板,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感觉自己过去十几年,在德国、在中国,所学的一切电机工程知识,在林川这套简单粗暴、却又直指事物本质的“土法黑科技”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幼稚。
这不是技术。
这是魔法。
是真正意义上的“点石成金”!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
“林总工……我……我代表所有电气组的同志,向您道歉!”
张云初猛地站得笔直,对着林川深深鞠躬,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
“我们的思想太僵化了!我们只知道抱着德国人的手册当圣经,却忘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本身就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藏!”
“张工,言重了。”
林川上前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才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
“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真正把它变成现实,还要依靠你们的智慧和双手。”
林川的话,像一道热流,瞬间灌入在场所有专家的心田。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总工程师,心中那份敬畏,此刻已经升华为一种发自肺腑的认同与追随的狂热。
“林总工!请您下命令吧!”
张云初的眼中,燃起两团火焰。
“我们保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内,一定把第一块合格的玻璃纤维布,送到您面前!”
“好!”
林川要的就是这股劲!
他当即拍板。
“我命令,‘玻璃纤维项目组’即刻成立!”
“由张云初同志担任组长,所有电气、材料、化学领域的专家,全力配合!”
“你们的任务,就是用一个星期时间,让我们的发电机,穿上我们自己用石头做的‘衣服’!”
“是!”
十几名专家齐声怒吼,声音震得房顶的灰尘簌簌下落。
他们转身冲出厂房,如同上战场的士兵,直奔实验室和窑炉车间。
一秒钟都不想再等!
他们要立刻,马上,亲手去见证这个“点石成金”的神迹!
看着专家们狂热的背影,林川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当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玻璃布”被制造出来,它所解决的,将远不止是发电机的绝缘问题。
耐高温、高强度、质量轻、成本低……
这种全新的材料,将是一把万能钥匙,开启无数个全新的技术领域。
从飞机的蒙皮,到坦克的复合装甲,再到防弹衣的内衬……
一个全新的材料学时代,将由这片贫瘠的太行山,向全世界宣告它的到来。
时间一晃,三天过去。
这三天,“玻璃纤维项目组”在张云初的带领下不眠不休,已经成功熔炼出玻璃液,并用简易的拉丝设备,拉出了第一批比头发丝还细的玻璃丝样品。
那是一卷卷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玻璃长丝,在灯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捧在手里却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张云初他们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向着“织成布”的最终目标狂奔。
解决了发电机“衣服”的后顾之忧,林川心中最挂念的,依然是那颗决定水电站成败的真正“心脏”——水轮机转轮。
他算着时间,那块采用全新“化学铸造法”的叶片,也该出炉了。
林川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喧闹的厂房收回,重新落回到那张巨大的发电机图纸上。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地下二号厅的专线。
“我是林川。接周平顾问。”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周平嘶哑却无比亢奋的声音。
“林总工!您有什么指示?”
“老周,水轮机转轮叶片,铸造得怎么样了?”
“报告林总工!第一块叶片铸件,刚刚从保温坑里取出来!”
周平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
“经过初步检测,完美无瑕!”
“您的‘分体式锻压铸造’和‘化学铸造法’,彻底成功了!”
“好!太好了!”
即使是林川,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猛地一握拳。
“老周,立刻组织人手,进行后续的精密加工和焊接!”
“同时,其他叶片的铸造,给我二十四小时不停工!”
“半个月内,我要看到第一台完整的水轮机转轮,屹立在总装车间里!”
“是!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林川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水轮机、发电机……驱动工业革命的两颗心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一点点锻造出来。
他仿佛已经能听到,那奔腾的河水被驯服成电流,通过电缆涌入地下钢铁城市,唤醒一头头沉睡巨兽的嘶吼。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报告!”
一名通讯员冲了进来,神色极度紧张,手里捏着一份电报。
“林总工!总部急电!”
“总部刚刚转发了一份来自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绝密情报!”
“鬼子……鬼子换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