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瑜在一封封奏折上运笔如飞,不止是简单的朱笔红批,更在奏折的字里行间写满了自己的思考、质疑与决策依据,笔墨间透着一股与他精致容貌截然不同的、乾纲独断的强韧力量。
整个偌大的御书房内,也仅仅有两人。
除他之外,便只有一位身着淡青色宫装的女官静立一旁。
她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容貌秀丽不施半点粉黛,此刻正垂眸专注地研墨,动作轻缓至极,生怕打扰了面前这位圣天子的思绪。
这位女官的工作也不仅是研墨,更负责将所有奏折先行初阅,分出轻重缓急,甚至比如一些不太重要的请安折子,她便会模仿周梓瑜的笔迹直接批复。
按照宫中规矩,皇帝身边必有贴身太监随侍,但此刻,那位侍奉过三代帝王、已是老态龙钟的大太监,早就被“请”到了紧闭的御书房门外。
老太监年事已高,正靠着冰凉的门框,微阖双目,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侍立在不远处、他的义子小太监看得心急如焚,既想提醒义父此举乃是御前失仪,又深知这位三朝老宦的地位与脾气,更怕动静大了反而惊扰了里面的陛下,只得屏息凝神,提心吊胆地守着。
整座御书房都沉浸在静谧中,只有偶尔的书写声,以及大太监偶尔浅浅的打呼声传进殿内,重德帝也只是微抬眼睑看了眼殿门,没有什么表示。
女官拿起一封刚由通政司送来的奏折,快速浏览后,那双好看的柳眉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轻声禀报道:“圣上,太上皇他老人家,又来命人通过兵部呈递奏折,催促追加修建‘北境城’的款项了,还有北境戍边扩军的军费开支。这次奏折的落款是兵部尚书韦德。”她特意强调了“命人”和“通过兵部”二字,点明这并非太上皇直接下旨,而是以这种方式施加影响。
周梓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正在批阅的那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折上,头都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批。北境城关乎边防,当建。扩军亦是父皇深思北境局势后的考量,军费自然也该拨付。”
女官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陛下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
要知道半年前那一次同样的奏折,由工部左侍郎梅开民呈上来,可是让这位圣天子看都没看一眼就打回去了。
但紧接着,周梓瑜便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不过,你要在批注中写明,令兵部与工部联合,就北境城修建及扩军一事,共同呈递一份详尽的预算奏折上来。朕要看到具体到每一段城墙、每一座营垒、每一名新兵安家饷银、每一粒军粮来处的花费核算,一砖一瓦,一分一厘,都要有据可查,分毫不差。届时报上来,朕再看,再批。”
“喏。”女官瞬间明了,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旋即敛去。
她应声称是,提起笔架上那另一支玉笔,蘸饱了朱墨,在一旁的空白批条上落笔。
那字迹,无论是形体的间架结构,还是笔墨间的神韵气度,竟与周梓瑜御笔亲批的一模一样,足以假乱真。
“说起北境城...虞子,近日可有北疆方向呈来的山水奏折?”周梓瑜批完手中那份关于漕运改良的奏章,并未抬头,一边展开下一份奏疏,一边分心问道。
他口中的“山水奏折”,乃是区别于普通官员上奏所用的黑匣、红封、黄绫奏本的特殊存在。
此等奏折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象牙白色,质地非纸非帛,触手生凉,极为坚韧。
其上以金、黑、红三色描绘着繁复而古老的云纹、水波与山岳图样,这不仅是一种装饰,更蕴含着特殊的灵韵。
唯有受王朝敕封、记录在册的各地山水神只,方能以此形制,将其辖境内的异常动静、地脉变迁、妖魔踪迹,或是有需直接上达天听的祈请,越过层层官僚机构,直呈御前。
这是连接世俗皇权与山水神只的一条隐秘而重要的纽带。
侍立一侧的女官虞子对此问似早有预料。
这些特殊的奏本,她每日都会优先整理,岂会轻忽。
“回陛下,”她声音清晰柔和,“老城隍杨溪生确有奏报抵达。奏称他与余泉二神已依旨抵达北境城。只是......”她稍作停顿,“北境城隍庙宇尚在夯基建制,他们的金身法像受北地风雪所阻,转运亦需时日,目前尚未能完全归位,神通难免受限。”
“嗯。”周梓瑜应了一声,此刻他才展开新奏折,目光扫过其上文字,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似是看到了什么棘手或欠妥之处,然而出口的话语却依旧围绕着前事:“批注过去:朕念其初心非恶,惩处之余亦予戴罪立功之机。北疆苦寒,局势复杂,望彼等恪尽职守,莫负朕望,亦莫负此地山水生灵之托付。若再疏失,定不姑息。”
“遵旨。”虞子即刻取过一份空白的山水奏折,再次素手执笔,流畅书就御意。
写罢,她指尖轻扬,将那奏折轻轻一甩。
只见那白色奏折并未落地,而是无风自动,周身三色纹路微微一亮,旋即化为一缕淡青烟霞,轻盈地穿透紧闭的窗棂,仿佛虚化无形般,瞬息不见踪影。
这缕青烟并非漫无目的地飘散,而是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直接投向距离神京城最近的一处“山水驿站”。
这些驿站并非凡人可见的砖瓦建筑,而是设立于名山大川灵脉节点之上的特殊法阵节点,由当地小神或精怪看守维护。
青烟投入驿站法阵,其蕴含的信息与皇权气运便被法阵捕获、增强,旋即化作一道更迅疾的灵光,沿着冥冥中由山川地脉与王朝气运共同构筑的无形网络,射向下一个节点。
如此循环往复,一驿传一驿,借助遍布九州大地的山河灵脉之力,其速远超凡人想象的极限。
往往一夜之间,源自京师的批复便能跨越千山万水,抵达哪怕是最为偏远苦寒的北疆或南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