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豪带来的屈辱感尚未完全平复,像一层黏腻的阴霾附着在心口。张丽涵将自己关在西翼的房间里,试图通过整理物品和阅读来平复心绪,但收效甚微。就在她对着窗外那片被高墙框住的天空出神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妈妈”两个字。
看到这个称呼,张丽涵的心绪复杂地翻涌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听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
“丽涵啊!”电话那头,罗紫琳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的轻快,“在傅家怎么样?一切都还习惯吗?”
这开场的问候,与张丽涵此刻沉重的心境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她抿了抿唇,简短地回答:“嗯,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罗紫琳似乎完全没有听出女儿语气中的冷淡,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语气变得更加热切,“傅先生和傅夫人他们对你还满意吧?有没有说什么?你跟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核心都围绕着“傅家”的观感。张丽涵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那丝因为来电而泛起的微弱暖意,迅速冷却下去。
“他们……很少过来。”她避重就轻地回答,“平时主要是德森护士和我照顾天融。”
“哦,这样啊……”罗紫琳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事没事,他们那样的大忙人,肯定事情多。只要他们对你好就行。丽涵啊,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尽心尽力地照顾天融,让傅家看到你的好,看到我们张家的诚意。”
“我知道。”张丽涵的声音更淡了一些。
“对了,”罗紫琳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秘密,又带着明显的期待,“你爸爸公司那边,傅家答应注资的第一笔款项已经到位了,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这可多亏了你!”
张丽涵沉默着,没有回应。这笔“多亏了她”的款项,是她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母亲语气中的欣喜,像一根细针,刺得她心生疼。
罗紫琳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丽涵啊,你现在是傅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了,虽然天融是那样……但你的身份摆在那里。有时候,该为自己、为家里争取的,也要适时地提一提。”
张丽涵的眉头蹙了起来:“争取什么?”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明白呢?”罗紫琳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比如,傅家生意那么大,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张家吃用不尽了。你看看能不能跟傅先生或者傅夫人提一提,以后有什么合适的项目,多想着点你爸爸的公司?或者,你在傅家,每个月应该也有不少花销吧?零用钱够不够?傅家那么大的家业,肯定不会亏待你,该给你的,你得主动要啊!总不能什么都等着他们给吧?”
听着母亲这番毫不掩饰的、充满算计的话语,张丽涵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刚才面对傅天豪的羞辱时,更让她感到心冷齿寒。
她在这里忍受着冷眼、刁难和身份的尴尬,每一天都在挣扎着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而她的亲生母亲,在电话那头,关心的却不是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委不委屈,而是盘算着如何通过她,从傅家获取更多的利益。
她想起自己签下协议那天,母亲声泪俱下的“恳求”;想起她离开张家时,父母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原来,在家人眼中,她也真的只是一枚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棋子,一旦棋子落定,他们关心的便只剩下这枚棋子能换来多少持续的好处。
“妈,”张丽涵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我在傅家,只是一个照顾病人的看护。傅家给我提供住处和饮食,已经是按‘协议’办事了。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要求更多。”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拒绝。罗紫琳的声音顿时带上了几分不悦和埋怨:“丽涵,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现在是傅天融法律上的妻子,是傅家的一份子!为自己争取应得的利益怎么了?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啊!你爸爸为了公司操碎了心,你这个做女儿的,难道不该帮着分担吗?”
“应得的利益?”张丽涵几乎要冷笑出声,她强忍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妈,您觉得什么是‘应得的’?是住在佣人房里,每天做着护工的工作,被人指着鼻子骂‘买来的佣人’,这就是我‘应得的’吗?”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
罗紫琳似乎被她的反问噎住了,半晌才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谁……谁这么说你了?是不是傅家有人欺负你了?丽涵,你……你别往心里去,忍一忍就过去了。重要的是傅家能帮我们张家,这才是大局啊!”
“大局……”张丽涵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在所谓的“大局”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是不懂事的矫情。
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我还有事,要去看护天融了。”她不想再继续这场令人心寒的对话。
“哎,等等!”罗紫琳急忙叫住她,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哄劝,“丽涵,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总要往前看,对不对?你听话,在傅家好好的,有机会就……就帮家里说说话。妈妈也是为你好,你以后在傅家站稳脚跟,不也需要娘家的支持吗?”
最后的这句话,更像是一种交易式的捆绑。张丽涵闭了闭眼,感觉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期待也彻底碎裂。
“我知道了。”她不想再争辩,只是机械地回应,“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不等罗紫琳再说什么,她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张丽涵怔怔地站在原地,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呼吸。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四合,将房间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她没有开灯,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昏暗里,感觉一颗心像是被浸在了冰水中,冷得发僵。
原来,从她点头同意替嫁的那一刻起,她不仅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被视为“女儿”被真心关爱的资格。在所有人眼中,她只剩下一个价值——与傅家利益捆绑的价值。
她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傅家大宅里次第亮起的、如同星河般璀璨却冰冷的灯火。那些光亮,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点。
她抬起手,轻轻放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传来的寒意,与她内心的温度如出一辙。
母亲这个电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对亲情最后的幻想。
从今往后,她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在这座巨大而华丽的牢笼里,她必须独自面对所有的风雨,吞咽所有的委屈,并且,要学着在没有温暖的世界里,自己成为自己的光。
夜色,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