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场面盛大得如同童话故事照进现实。水晶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鲜花与香槟的馥郁气息。我穿着那身昂贵的伴娘服，站在周若媛身后，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了那个让周若媛爱得死去活来的男孩子——乔嘉树。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得确实让人有一瞬间的窒息。他站在红毯的另一端，等待着他的新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但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戴着厚厚的面具，我几乎立刻就从他完美无瑕的表现下，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也和我一样，像个配合度极高的演员，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演绎着“幸福新郎”这个角色。我甚至从他偶尔望向远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深藏的疲惫与空洞。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在这满堂宾客的祝福声中，谁会去怀疑周家千金的乘龙快婿，此刻内心竟是在进行一场精疲力尽的表演呢？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周若媛，不经意间落在我身上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那不像是对一个普通伴娘的好奇，更像是一种……在意外场合遇到同类时的审视与探究。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敏锐地察觉到，他会在不引人注意的间隙，状似无意地观察我。那目光带着掂量，带着一种隐秘的兴趣。我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的最初信号。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我。或者说，他被我身上某种与他相似的特质，或者仅仅是我的外貌，所吸引了。
这发现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我们一盆冷水。我不知道他是从周若媛还是别的什么人那里，听说了我的情况——一个只有一位重病在床的退休母亲、自己只是个普通大专毕业、毫无家世背景可言的女孩。
自那之后，我明显感觉到，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再将目光投向我。即使偶尔视线交汇，他也迅速、甚至带着点刻意地避开，恢复了那种对新娘周若媛的“专注”与“深情”。
我明白。在他精心规划的剧本里，我这样一个“贫瘠”的选项，显然不具备任何价值，甚至可能成为他通往目标路上的隐患。我们就像是两条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的船，随即又按照各自的航向，驶入了无法交汇的轨道。
婚礼的喧嚣过后，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沉重而现实。我依旧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四处奔波打工，试图找到一份像样点的工作。但一个大专学历，没有任何背景和人脉，想在这个城市找一份体面、收入尚可的工作，真的太难了。房东催缴房租的短信，像定时闹钟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准时响起，提醒着我窘迫的处境。
就在我感到前路茫茫，几乎要被生活压垮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了我——是婚礼上见过一面的，那个永星建材的小老板，赵永斌。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起初，我以为他是对我有那么点意思。虽然他外表看起来有些油腻，眼神里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猥琐感，说话也喜欢动手动脚，但想到他好歹是个有点钱的老板，或许能帮我缓解一下经济上的压力，我还是忍着内心的厌恶和不适，答应和他见了几次面。
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赵永斌根本就不是想正经谈恋爱或者给我任何稳定的关系，他纯粹就是想用点小钱，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便玩玩的物件。当他露出那副赤裸裸的、只想占便宜的嘴脸时，我感到一阵反胃，坚决地拒绝了他。
没想到他却因此纠缠不清，甚至言语间充满了威胁和不堪的暗示。我害怕极了，感觉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陆远辰仿佛巧合般地出现了。他不知为何会路过那里，但他就那样走了过来，姿态从容，甚至没多说什么，只是用那种冷淡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扫了赵永斌一眼，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为难女孩子，不太好看吧？”
赵永斌显然认得陆远辰，也知道他背后的陆家，顿时气焰矮了半截，讪讪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很快就溜走了。
我惊魂未定，向他道谢。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兴趣，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心里明白，他救我，或许只是出于一种绅士风度和基本的不忍心，看到弱者被欺凌，顺手帮一把而已。他对我这个人本身，没有丝毫的兴趣。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天堑。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家世显赫，自身优秀，活在云端。而我，苏羽柔，只是一个在泥泞里挣扎、需要靠伪装和讨好才能勉强生存的可怜虫。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呢？连一丝这样的妄想，都是对我自己处境的讽刺。
或许是因为那次不算愉快的“偶遇”，又或者仅仅是陆远辰那点未泯的同情心起了作用，他后来居然主动联系我，问我愿不愿意去一家叫“白盒子”的画廊工作。他说他跟画廊的老板陶丽丽打过招呼了。
这对当时走投无路的我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去了“白盒子”之后，果然，看在陆远辰的面子上，老板陶丽丽对我还算客气。工作环境优雅安静，主要就是向客人介绍画作，推销作品，靠着提成也能有一些不错的收入。比起之前那些需要体力、看人脸色的兼职，这里简直算是天堂了。我总算有了一份相对稳定、也稍微体面些的工作，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微放松一点点。
日子仿佛渐渐步入了一个看似平稳的轨道。直到有一天，画廊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周若媛。她穿着一身当季的新款，拎着价值不菲的手袋，脸上带着她惯有的、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轻松笑容。而跟在她身后的，正是乔嘉树。
成了周家的乘龙快婿，他似乎被滋养得更加出众了。合体的衣着，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让他原本就俊朗的五官更添了几分矜贵的气度。他跟在周若媛身边，神情温和，姿态体贴，俨然一副完美丈夫的模样。比起婚礼上那个还带着一丝刻意扮演痕迹的新郎，此刻的他，似乎已经更加熟练地融入了这个角色，或者说，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光环，让他显得愈发耀眼。
我的心，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自嘲、酸楚和一丝不甘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迅速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表情，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起了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迎了上去。
“媛媛，乔先生，欢迎光临。”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周若媛看到我，显得很高兴：“羽柔！你在这里工作啊？太好了！”她自然地挽起乔嘉树的手臂，“嘉树，你看，羽柔也在这里呢！”
乔嘉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就被他完美地掩饰过去。他对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貌而疏离的笑容：“苏小姐，你好。”
我们三个人，就以这样看似平常的方式，在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空间里，再次相遇了。
我看到乔嘉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递给周若媛的那张画廊名片，他的视线在印有我个人联系方式的电话号码上，似乎多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也许，他是在刻意记下这个号码。
当时，这个念头只是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过多地在意。毕竟，他是周若媛的丈夫，是周家的女婿，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们之间那短暂的眼神交汇和若有似无的吸引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我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几个月后的一个春天傍晚，空气里弥漫着暖湿的花香，天色将暗未暗。我刚结束画廊的工作，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那声音对我来说，既陌生，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更重要的是，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有些专断的意味，仿佛他的邀约是天经地义，不容拒绝。
“你好，我是乔嘉树。”他开门见山，直接报上了名字，甚至没有寒暄一句“还记得我吗”，仿佛笃定我一定不会忘记他。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话语直截了当：“晚上有空吗？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不是询问，更像是通知。
我的心跳，在听到他声音和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时，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春天傍晚那点微暖的风，此刻吹在脸上，竟觉得有些发烫。
乔嘉树约的地方，是一家以环境和私密性着称的高档餐厅，灯光幽暗，氛围暧昧，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彰显着价格不菲。他已经轻而易举地踏入了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而我，依旧在生存的泥潭里艰难地挣扎。
不出我所料，预定的位置上只有他一个人。周若媛并不在。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的灯火成了他的背景板。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侧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挺拔，还是帅得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见我走过来，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身上，然后微微颔首，示意我对面的位置。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高级丝绒座椅柔软得几乎能将人陷进去，与我们之间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我们之间沉默了一小会儿，只有餐厅里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在流淌。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约你出来，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也有一丝了然的玩味。
我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自嘲、看透，以及一种奇异的共鸣。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惊讶吗？”
他也笑了，那笑容不再是在周若媛身边时刻意维持的温和完美，而是卸下了一些伪装，带着点真实的、甚至有些邪气的魅力。我们隔着桌子对视着，仿佛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看到了彼此隐藏在光鲜或狼狈外表下的另一面。
笑过之后，他的神色认真了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在婚礼上，我就喜欢你了。”
他的直白并没有让我感到意外。我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又或许，我的平静本身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对比：“这句话，我从来没对周若媛说过。”
我再次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知道。”
我们之间的对话，简短，直接，却仿佛已经交换了千言万语。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也不需要虚伪的试探，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这场约见背后，潜藏着怎样危险而又诱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