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好,窗外的海棠绽了几朵怯怯的胭脂红。然而,晴暖阁内,虽熏着安神的淡淡百合香,苏晚晴倚在临窗的软榻上,目光望着窗外流云,却显得有些怔忡。产后已近一月,身子在秦若兰的精心调理下日渐恢复,可心头却时常漫上一股无端的怅惘,似这春日忽晴忽雨的天气,难以捉摸。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觉精力不济,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致,连抱着小雪晴时,那份初为人母的喜悦也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这细微的变化,就如同平静湖面上泛起的一丝涟漪,虽然极其微小,但却逃不过日日都要来报道数次的小人儿陈安的眼睛。他就像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关注。无论是风吹草动,还是云卷云舒,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这日午后,陈安下了学,照例先跑来晴暖阁。他放轻了脚步,扒着门框悄悄往里看,只见苏晚晴并未像往常一样在绣花或逗弄妹妹,只是静静地靠着,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苍白和疲惫。乳母正抱着小雪晴在屋内轻轻踱步,小娃儿挥舞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
陈安的小眉头微微皱起。他记得秦娘亲说过,生完娃娃的娘亲会很累,需要好好休息。可他觉得,苏娘亲不像是身体累,倒像是……不开心。他心里有点闷闷的,苏娘亲对他最是温柔耐心,教他写字,给他讲故事,他不想看到苏娘亲不开心。
一个念头在他小脑袋里悄悄成形。他蹑手蹑脚地退开,一溜烟跑去了小厨房。片刻后,他端着一个小心捂在怀里的小碟子回来了,碟子里是几块刚出锅、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桂花糖蒸栗粉糕,甜香扑鼻。这是他平日最爱的点心,苏娘亲也常说好吃。
“苏娘亲,”陈安走到榻前,声音放得轻轻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安儿给你拿点心来了,可甜了,你吃一块好不好?”他踮着脚,将碟子举高。
苏晚晴回过神,看到儿子亮晶晶的眼眸里满是期待,心头一软,勉强笑了笑,伸手取了一小块:“谢谢安儿,娘亲待会儿吃。”
陈安看着她只是将糕点拿在手里,并未入口,心里更确定苏娘亲定是有什么烦心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到乳母怀里的妹妹身上,忽然有了主意。
他跑到乳母身边,扯了扯乳母的衣角,小声道:“嬷嬷,让妹妹跟苏娘亲玩一会儿好不好?妹妹开心,苏娘亲就开心了。”
乳母慈爱地笑了笑,依言将小雪晴轻轻放入苏晚晴怀中。小家伙到了娘亲怀里,嗅到熟悉的气息,小脑袋蹭了蹭,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无意识的、口水亮晶晶的笑容,小手胡乱地抓向苏晚晴垂下的发丝。
陈安见状,立刻爬上软榻,挤在苏晚晴身边,指着妹妹的小脸,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苏娘亲你快看!妹妹笑了!她定是知道安儿拿了点心给娘亲,她也想吃呢!”他又转头对着小雪晴,一本正经地“翻译”道:“妹妹乖,你现在还不能吃点心,等你长大了,哥哥把最好吃的都留给你,好不好呀?”
他那副自说自话、煞有介事的小模样,终于将苏晚晴彻底逗笑了。她看着怀中女儿天真无邪的笑靥,又看看身边努力想逗自己开心的儿子,心中那层莫名的薄雾仿佛被这童真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她低头亲了亲小雪晴的额头,又揽过陈安,在他脑门上也印下一个吻:“好,娘亲知道了,有安儿和雪晴在,娘亲很开心。”
这时,柳如烟拿着几匹新到的柔软绸缎过来,说是给雪晴做几件春日的小衣裳,让苏晚晴帮着参详花样。林红袖也提着个小巧的锦盒进来,里面是一对雕刻成小兔子抱萝卜模样的银铃铛手镯,轻轻一摇,声音清脆却不刺耳,说是给雪晴戴着玩,既能避邪,声音也好听。
小小的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柳如烟细数着哪种料子更透气软和,林红袖拿着小铃铛逗弄雪晴,秦若兰也忙完过来,顺手给苏晚晴诊了脉,温声叮嘱她春日里肝气易郁,要多想些开心的事,莫要思虑过重。
陈安看着几位娘亲围着苏娘亲和妹妹说笑,苏娘亲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淡淡的、好像随时会消失的样子。他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满足地靠在苏晚晴身边,拿起一块栗粉糕,自己咬一小口,又掰了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递到妹妹嘴边,自然是被苏晚晴温柔地拦下,他也不恼,嘻嘻地笑开了。
苏晚晴看着身边围绕的姐妹、儿女,听着他们关切的话语和孩子的笑语,那股盘踞心头的郁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她忽然明白,那份莫名的怅惘,或许只是身体变化与角色转换带来的短暂不适。而真正能治愈它的,并非什么灵丹妙药,正是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嘈杂而温暖的烟火幸福。
她将怀中的女儿搂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轻轻环住依偎着她的陈安。窗外,阳光正好,春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