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市南城派出所的清晨，照例是从副所长老马那台老旧烧水壶的尖锐鸣叫开始的。水蒸气混着茶叶梗的粗劣香气弥漫在走廊里，与档案室门缝溢出的陈旧纸墨味泾渭分明，却又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陈默坐在档案室深处，面前摊开的不是往日的陈年卷宗，而是一份刚刚由分局刑侦支队转送过来的初步现场报告复印件。报告首页右上角，一个鲜红的“密”字印章分外醒目。
案件发生在昨夜，地点是城西“锦澜苑”小区一栋高档住宅楼。死者是一名独居的退休历史系教授，周启明，六十五岁。报案人是定时上门的保姆。
报告描述：现场门窗完好，无暴力闯入痕迹。死者衣着整齐，安坐于书房扶手椅中，面色平静，仿佛沉睡。初步尸检未发现明显外伤、中毒或疾病突发迹象，死因暂时列为“待查”。书房内陈设井然有序，唯独书桌正中央，摆放着一本翻开的、极其罕见的线装古籍，似是明代地方志。古籍旁，一枚锈迹斑斑的古代钱币被小心地放置在一张白绢上。
离奇之处在于，经家属初步辨认，那本古籍并非死者藏书，那枚钱币也非其收藏。它们像是凭空出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精准地放置在了那里。
老马端着那个巨大的、茶垢深厚的搪瓷缸，晃悠了进来，缸口还飘着几片倔强的茶叶末。“哟，研究上了？”他嗓门洪亮，打破了档案室的沉寂，“分局那边一大早电话就轰过来了，李队点名要你看看。怎么，这老教授死得蹊跷？”
陈默的视线并未从报告上移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他的指尖点在了报告中的现场照片上——那枚锈蚀的古钱币特写。钱币上的铭文模糊不清，但某种独特的锈蚀形态和几乎难以察觉的微量附着物，让他目光停留了片刻。
“啧，文化人的事儿，就是玄乎。”老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听说这周教授脾气怪，没啥朋友，就爱鼓捣那些老掉牙的玩意儿。会不会是…收了什么来路不正的东西，惹上麻烦了？”这是他基于“基层智慧”的直觉判断。
陈默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将报告翻到下一页，那里有技术队初步提供的痕迹检测摘要：“现场发现了几组模糊脚印，不属于死者和保姆。书桌和古籍上有少量无法归属的痕迹。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古籍页缝和那枚钱币上，都检出了一种极为特殊的混合物残留——微量青铜锈蚀粉末、某种松香类树脂，以及…极微量的鸟类绒毛。”
“鸟毛？”老马瞪大了眼睛，一脸匪夷所思，“这都什么跟什么？难不成是鸟叼进去的？”他自己说完都觉得离谱，摇了摇头。
陈默没有回答，而是将那份痕迹报告单独抽了出来。他的大脑本能地开始运转，试图将这些零碎、怪异的信息拼凑起来：特殊的死者身份、突兀出现的古物、诡异的现场氛围、混合着历史尘埃和生物痕迹的未知残留…这一切，都透着一股精心布置的非自然感。
“需要去现场。”陈默合上报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
老马皱了皱眉：“分局技术队都筛过几遍了！李队让你先看材料，就是想让你这省厅下来的‘大神’先隔空把把脉，免得兴师动众又…”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怕又像上次一样，刚获得奖励就发生判断失误的事情。
陈默已经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有些痕迹，不在现场感受不到。”
老马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知道拦不住，只得叹了口气：“成吧成吧，我让小王开车送你过去。哎，对了，”他像是刚想起来，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刚才进门时，又瞧见那位秦小姐了，在巷口早点摊那儿，帮刘老太搬牛奶箱呢。这天天来‘蹲点’，风雨无阻的，都快成咱们所编外人员了…你真不打算跟人好好聊聊？”
陈默拿起外套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后半句话，只是淡淡回应前一句：“告诉小王，五分钟后门口等。”
锦澜苑小区门口拉起了警戒带，但气氛已不像夜间初发案时那般紧张。分局的勘查车辆还停在一旁，几名技术队员正在做收尾工作。
陈默在小王的陪同下走进现场。周教授的书房宽敞明亮，书籍林立，充满了儒雅而厚重的学术气息。然而，那种刻意营造的“平静”感，在此刻却显得格外突兀和压抑。
他戴上手套鞋套，目光如精密仪器般扫过整个空间。他避开了中心现场，先从书房边缘开始，手指拂过书架顶层不易察觉的灰尘堆积形态，观察着窗户滑轨内极其细微的磨损和新旧痕迹，甚至俯身查看地板拼接处的微小缝隙。
技术队的负责人认识陈默，走过来低声道：“陈老师，主要能发现的都标注了。除了报告里写的，确实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了。干净得有点…过分。”
陈默点了点头，未作评价。他的注意力最终回到了书桌。他没有先去碰那本古籍和钱币，而是仔细观察放置它们的那块桌面区域的光泽度、极其细微的划痕，以及白绢铺设的角度和褶皱形态。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古钱币，凑近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除了浓重的铜锈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气味，与他刚才在报告上看到的“松香类树脂”描述隐隐吻合。
最后，他才将目光投向那本翻开的古籍。页面内容是晦涩的明代地方水利记载。他看得极其缓慢，手指虚按在纸页边缘，似乎在感受纸张的质地和墨迹的渗透。他的目光在几处似乎被频繁触摸、边缘略有毛糙的段落停留了许久。
突然，他抬起头，问技术队负责人：“发现古籍的那一页，内容关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