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的马车，在府内铺着青石板的驰道上，行驶得安静而平稳。
陈默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车轮碾过石板的轻微磕碰声，规律得像是某种催眠的节拍。但他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系统那条关于“畸变”的警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场大型沉浸式角色扮演游戏里，唯一开了上帝视角的玩家。他可以计算得失，可以权衡利弊，可以像摆弄棋子一样，去安排那些“Npc”的命运，引导她们走向一个更好的结局。
可现在看来，棋子，也是有脾气的。
压力给得太猛，非但不能让她们顺从剧本，反而可能催生出他完全无法预测的怪物。一个精神崩溃的貂蝉，对他而言毫无价值，甚至可能会让他的“修正值”不增反降。
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他不能再用“董卓”那套简单粗暴的逻辑去处理这件事了。威吓与囚禁，已经到了极限，再往前，就是悬崖。
马车停了下来。
“主公，藏书阁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压得极低，充满了敬畏。
陈默睁开眼，掀开车帘，迈步而出。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同于府内其他地方那种压抑、紧张，混杂着血腥与权欲的味道，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干燥的墨香与陈年竹简的味道。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格，斜斜地洒了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细小尘埃，给这片空间镀上了一层安静而温暖的金色。
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一排排，一列列，仿佛沉默的军队，守护着人类文明的火种。这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府内其他地方，仿佛是两个世界。
陈默放轻了脚步，穿行在书架之间。他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跪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身前铺满了散乱的竹简与纸卷。
是蔡文姬。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襦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她却浑然不觉。她正低着头，左手按着一卷泛黄的竹简，右手执笔，在一张新裁的麻纸上，专注地书写着什么。
她的神情，是陈默在这座府邸里，从未在第二个人脸上见过的——平静，且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些文字，这些历史。
听到脚步声，她才从书卷中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董卓，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她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理了理衣袖，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这种从容，让陈默都感到有些意外。
“相国今日，怎会有雅兴来此？”她的声音很轻，像清泉流过石上，与这书阁的氛围，融为一体。
陈默没答话，只是踱步到她的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竹简和她刚刚写下的字迹。字迹娟秀，却又带着一股风骨。
【开场白该怎么说？‘姑娘，我那小老婆要寻死，你去帮我劝劝？’不行，太low了，不符合我魔王的人设。】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用“董卓”的模式来沟通。
“本相国府里，养了个不怎么听话的金丝雀。”陈默的声音，在这安静的书阁里，显得有些突兀和粗鲁，“整日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想着怎么寻死，搅得本相国心烦。”
蔡文姬握着笔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她当然知道董卓说的是谁。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司徒王允的义女貂蝉，被董卓强纳府中。
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董卓，没有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听说，那小美人儿也会些琴棋书画。”陈默背着手，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可跟个闷葫芦似的，一点情趣都没有，白瞎了那张脸。”
【演，接着演。对付文化人，就得表现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夫，这样才能降低她的戒心。】
陈默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蔡文姬，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说道：“你，也是女子，又是天下闻名的才女。本相国给你个差事，去教教她。”
蔡文姬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教她？”
“对，教她！”陈默一挥手，仿佛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教她弹琴，教她作画，教她怎么把那张死人脸收起来，学学怎么伺候人！省得本相国看着她那副样子就来气！”
这番话，粗俗，霸道，充满了对女性的物化与轻蔑。
然而，蔡文姬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厌恶或是恐惧的神色。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仿佛在探究着什么。
她放下笔，缓缓站起身，与陈默平视。
“相国是希望文姬去劝慰她，还是……监视她？”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而又尖锐。
【嚯，这小妞可以啊，一针见血。】
陈默被她问得一噎，随即用更大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失态：“劝慰？监视？都是！本相国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让她给本相国活得像个人样！别整天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安安分分地当好本相国的女人！”
他刻意表现出的暴躁，却没能让蔡文姬的眼神有丝毫退缩。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这书阁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她的沉默而凝固了。
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文姬明白了。既然是相国之令，文姬自当遵从。”
陈默心中一松，总算把这事给安排下去了。
【搞定！不愧是我，三言两语就……】
“只是……”蔡文姬话锋一转。
陈默的心又提了起来。
“女子之心，如风中之烛，非琴棋书画所能定。”她看着董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要其不灭，需为它筑起避风之墙。若要其明亮，需为其添上新油。以力压之，只会加速其熄灭。”
这番话说得文雅，但意思很明白：你那套霸王硬上弓的法子不行，只会把人逼死。
陈默的嘴角抽了抽，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少跟本相国讲这些大道理！你就说，你能不能办妥？”
“文姬可以一试。”蔡文姬颔首，没有把话说满，“但若要开解其心结，需以心换心，非一朝一夕之功。”
“本相国给你时间。”陈默不耐烦地挥挥手，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让他心累的对话。
“多谢相国。”蔡文姬福了一福，姿态优雅，不卑不亢。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陈默，仿佛能穿透他那层暴虐的伪装。
“除此之外，文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