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那句嘶哑的、未竟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瞬间勒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脖子。
“他……他早就……”
早就什么?
村民们听不懂,但他们能看懂王医生那张煞白的脸,那张脸比躺在地上的王敬德还要了无生气。那是一种超越了医学范畴的、见证了某种无法解释之事的纯粹惊骇。
王敬德的儿子,那个叫王福生的中年汉子,扑在自己父亲身上,哭嚎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茫然地看着王医生:“王叔……你啥意思?俺爹他……他不是摔的?”
王医生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那双隔着镜片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林正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之前的欣赏或担忧,而是掺杂进了一种近乎原始的敬畏,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神只,或是一个刚刚执行了天谴的判官。
林正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去看躺在地上的王敬德,而是蹲下身,捡起了王医生掉落在旁边的眼镜,用自己衬衫的一角,仔细地擦拭着镜片上的泥点。
“王医生,别慌。”林正的声音很稳,像这山里千百年的石头,“先把眼镜戴上,看清楚了,再说。”
这个动作,这个时机,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却像一剂强效镇定剂,猛地注入了王医生混乱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接过眼镜,颤抖着戴回头上。冰凉的镜腿架在耳朵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他深吸了一口山林里阴冷的空气,重新伸手,这一次,他掀开了王敬德的眼皮。那双曾经在村里叱咤风云的眼睛,此刻瞳孔已经扩散到了边缘,对光线再无任何反应。
“不是摔的……”王医生的声音依旧干涩,但已经不再那么惊惶失措,更像是一个法医在陈述结论,“是……是猝死。非常迅猛的心脑血管事件。我探他颈动脉的时候,人就已经……就已经彻底没了。在他倒地之前,就已经没了。”
早就没了。
这四个字,如同一阵阴风,吹过每个村民的后颈。
他们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大族老高举拐杖,声色俱厉地发出那个把人扔下潭的命令,然后,他就像一尊被抽空了内里泥胎的神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是被林干部气倒的,也不是自己摔倒的。
而是在他说出那句恶毒的话,在他试图主宰别人生死的那一刻,他自己的命,就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瞬间收走了。
一种比黑龙潭的传说更具体、更真切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他们看向林正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忌惮和动摇,现在,则是不折不扣的畏惧。
这个年轻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让村里最硬的“规矩”,自己把自己给砸死了。
【叮!目标人物‘王敬德’因民怨反噬而亡,其一生所积累的宗族势力与民怨黑气彻底消散。宿主以正气破除愚昧,为白马村扫清一大障碍,民心值+200。】
【叮!村民‘王二’、‘王栓柱’、‘王有才’等人彻底摆脱宗族思想禁锢,对宿主产生敬畏之心。民心值+30。】
【叮!‘水落石出’任务关键阻碍已清除。】
林正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悲哀。他将擦干净的眼镜布角折好,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群已经彻底六神无主的村民。
“王福生,”他看着那个抱着父亲尸首痛哭的中年人,语气平和,“节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王福生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看着林正:“是你!是你害死了俺爹!”
“不是我。”林正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被指责的愤怒,“是规矩。国家的规矩,人心的规矩。你爹想要凌驾于规矩之上,所以规矩让他倒下了。”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打哑谜,但在场的村民,却诡异地听懂了。
林正不再理会他,转向旁边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王大山:“大山叔,去找村委会,那里有电话。打两个电话,一个打到镇派出所,就说白马村黑龙潭有人意外死亡,需要出警。一个打到镇卫生院,让他们派车来。”
王大山像是刚从梦里惊醒,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跑。
“等等。”林正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用我的手机打,信号好。派出所电话墙上应该有,卫生院的电话你肯定知道。说清楚地点,让他们从村西头那条路开进来,这边路不好走。”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仿佛眼前死的不是一个村里最有权势的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按流程处理的突发事件。
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在这一刻,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成了这片混乱山林里唯一的主心骨。
王大山拿着手机,如获至宝,连滚带爬地就往山下跑去。
现场,陷入了新一轮的死寂。只剩下王福生压抑的哭声,和他几个家眷的啜泣声。剩下的村民,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空落落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像一群被牧羊人遗弃的羊。
林正走到潭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墨汁般的潭水。
王敬德死了,但事情远没有结束。他的死,只是揭开了一个被掩盖了三十年的脓疮。现在,脓疮暴露在空气里,他必须把它彻底挖出来,才能让这个村子真正获得新生。
他看着那平静无波的潭面,系统面板上的提示依旧清晰:【检测到潭水下方存在强烈的怨念能量场,能量核心位于潭底正中心,被巨大外物镇压。】
那个镇压物,那面磨盘,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人群的边缘,蹭到了林正的身后。
是王二叔。
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像是得了疟疾。他不敢靠得太近,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急促地说道:“林……林干部……”
林正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大族老他……他罪有应得……”王二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是上面派来收鬼的活神仙……俺们都看出来了……”
林正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没接他这个话茬。
王二叔见他没反应,急了,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潭里的东西听到:“林干部,俺求您个事。这潭……您别再查了,行不?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也放过……放过她吧……”
“她?”林正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就是……就是三十年前那个女人……”王二叔的牙齿在打颤,“她……她就在那底下!就在那磨盘底下!我们都知道!”
终于,捅破了。
林正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王二叔:“你们都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女人被压在磨盘底下,三十年?”
王二叔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差点跪下去。“不……不是我们干的!俺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慌乱地摆着手,“是……是大族老!是他带着几个人干的!那女人……那女人是外乡来的,跟村里的一个后生好上了,可那后生早就定了亲。她不依不饶,非要那后生娶她,还说怀了孩子……大族老说她是不祥之人,会坏了我们村的风水,就……就在一个晚上,把她给……给镇在了潭底……”
一段被尘封了三十年的罪恶,就这么被一个普通的庄稼汉,用最朴素、最混乱的语言,给揭露了出来。
林正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想到了疯子赵来顺,想到了失踪的二丫母女。
“那赵来顺的妻子呢?”林正追问。
“她……她可能也知道了……”王二叔的眼神躲闪起来,“赵来顺那婆娘,也是外地嫁过来的,跟当年的事没关系。可前阵子,她总说晚上听见潭里有女人哭……还说梦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来找她……我们都说她魔怔了。前几天,她跟大族老吵了一架,吵得可凶了,具体为了啥俺们也不知道。然后……然后她和二丫,就没了……”
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赵来 d 顺的妻子,很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三十年前的秘密,并因此和王敬德发生了冲突,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王敬德为了掩盖一个旧的罪行,犯下了一个新的罪行。
而他之所以如此疯狂地阻止自己靠近黑龙潭,不是怕惊动什么神灵,而是怕自己发现潭底那面磨盘下,镇压着的真相。
“林干部!”王二叔见林正脸色越来越凝重,几乎要哭出来了,“俺求您了!这事……就让它烂在潭底吧!大族老已经遭了报应了!您要是把那磨盘给掀了,把那女人的尸骨给捞上来,我们……我们整个村子,就全完了!!”
他说的“完了”,不是指法律的制裁,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迷信的恐惧。他们害怕那个被镇压了三十年的冤魂,会出来报复整个村子。
林正看着他,摇了摇头。
“王二叔,你错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这件事烂在潭底,这个村子,才叫真的完了。一个连真相都不敢面对的村子,一个用活人的命去填补谎言的村子,你的儿子王小虎,将来就算考上了大学,当上了大官,他敢回家吗?他敢说自己是白马村的人吗?”
王二叔呆住了。
林正不再看他,重新转向那片死寂的黑龙潭。
“有些东西,必须见光。”他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为了审判谁,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急促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潭底怨念能量场出现剧烈波动!镇压物‘磨盘’正在发生未知异动!】
林正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片平静如镜的潭面。
只见那墨汁般的潭水中央,毫无征兆地,“咕嘟”,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气泡。
气泡破裂,一圈涟漪,缓缓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三十年未起波澜的黑龙潭,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