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外出长老归来的几日里,刘枫与卡莎并未一直枯坐房中。
他们以“熟悉环境、体察民情”为由,获准在堡垒内部有限的区域活动。
这给了他们一个近距离观察这座所谓“虔信之垒”真实面貌的机会。
堡垒内部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和压抑。
狭窄的街道蜿蜒在巨大的黑色建筑之间,地面上流淌着不知名的、散发着微弱腥气的污水。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那股混合了血腥、腐臭和怪异焚香的味道。
他们看到了所谓的“虔诚”。
在祭坛广场,每当有献祭仪式举行时,聚集的民众确实会发出狂热的呼喊,脸上带着扭曲的激动。
但当仪式结束,人群散去,那些麻木、疲惫、甚至带着隐隐恐惧的眼神,却与之前的狂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看到了生存的挣扎。
在堡垒边缘的简陋作坊里,面黄肌瘦的人们在祭司监工的鞭策下,麻木地处理着从外界交换来的少量谷物,或是捶打着那些坚韧的、用于修补围墙的虚空生物甲壳。
他们的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只有在监工不注意的瞬间,才会偷偷将一小块发霉的干粮塞进怀里,或是贪婪地舔舐着工具上沾着的些许营养液。
在一次看似随意的走动中,他们路过一片低矮的窝棚区。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正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尖锐的石片,刮取着墙缝里生长的一种发着微弱紫光的苔藓。
看到刘枫和卡莎这两位“尊使”路过,她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石片和苔藓掉在地上,整个人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恐惧,而非崇拜。
卡莎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着那女孩。
女孩的年纪,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在虚空中挣扎求生的样子。
但至少,她是为了自己而战,而眼前这个女孩,却生活在一种被强加的、扭曲的信仰压迫之下。
刘枫轻轻拉住了想上前一步的卡莎,微微摇头。
他们现在的身份,任何不合时宜的同情都可能暴露自己。
他们继续前行,听到了一些压得极低的交谈碎片:
“…昨天分到的肉汤,又稀了不少…”
“…忍忍吧,至少在这里,晚上睡觉不用担心被地下的东西拖走…”
“…听说西边那个小聚落,上个月因为献祭不够及时,整个都被‘清理’了…”
“…什么兽神庇佑…不过是把我们当牲口养着,定期宰杀罢了…”
“…嘘!小声点!你想被送去填‘虚空之口’吗?!”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刘枫和卡莎的心。
他们看得越来越清楚,这座堡垒里,真正的虔诚只属于那高高在上的长老团和少数核心祭司。
他们享受着相对优渥的生活(从他们相对红润的脸色和整洁的衣袍可以看出),并利用虚空信仰和“兽神”科加斯的威慑,牢牢控制着底层民众。
而绝大多数的普通居民,他们所谓的“信仰”,不过是在极端恐怖和生存压力下,被迫做出的妥协。
他们并不真心崇拜虚空,他们只是需要这里的围墙抵御外界的怪物,需要那定期献祭换来的、虚假的“安全”。
他们麻木地参与仪式,不过是为了不被当成“祭品”扔进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窟。
他们学习那点粗浅的虚空魔法,也不过是为了在监工岗位上活得更久一点,或者多分到一口吃的。
“为了生存…”
卡莎低声重复着听到的话语,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她经历过比这更绝望的境地,但那是与虚空生物赤裸裸的搏杀,是自然界的残酷。
而这里,是同类利用恐惧和绝望,对同类进行的有组织的、系统性的压迫和剥削!
这种扭曲,比虚空的侵蚀更让她感到愤怒和心寒。
刘枫的心情同样沉重。
他看到了在宏大而邪恶的信仰旗帜下,个体生命的卑微与无奈。
这些人,他们或许怯懦,或许麻木,但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而玛尔扎哈和他所代表的虚空势力,正是利用了人性中最基本的求生欲望,构建了这座血腥而牢固的统治堡垒。
“我明白了…”
刘枫望着那些在贫瘠土地上艰难劳作、眼神麻木的身影,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对抗虚空,不仅仅是要消灭那些怪物,摧毁那些裂隙。”
他转向卡莎,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斩开这浓重的迷雾与虚伪:
“更要打破这种建立在恐惧和绝望之上的扭曲秩序!要解放这些被奴役的灵魂!”
卡莎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她紫色的眼眸中,原本只是寻找父亲和对抗虚空的决心中,此刻注入了一种更深沉、更宏大的信念。
他们不仅要为卡莎寻找父亲,不仅要为自己寻找回家的路,更要为了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被剥夺了选择权的普通人,去彻底驱逐虚空带来的黑暗,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这次艾卡西亚之行,目睹的这一切,让他们的目标变得更加清晰,肩上的责任也更加沉重。
他们不仅仅是在进行一场冒险,更是在践行一种信念——生命的尊严,不应被任何形式的恐怖与强权所践踏。
两人默然无语,继续在压抑的堡垒中行走,但他们的步伐却更加坚定。
等待长老归来的时间,不再仅仅是潜伏与伪装,更成了信念淬炼与巩固的过程。
当他们离开这座“虔信之垒”时,带走的将不仅是可能的情报,更是一份必将付诸行动的、沉重而光辉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