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署派驻临州特派员办事处,七楼的小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阳光,只有投影仪的光束在空气中投下飞舞的尘埃,照亮屏幕上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股权结构图和国际资金流向图。
梁芳坐在主位,身上还是那件被带走时穿的西装套裙,虽然经过熨烫,但依旧能看出一丝连夜的褶皱和难以言喻的疲惫。然而,她的背脊挺得笔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不见丝毫怯懦,只有一种经过淬炼后愈发冰冷的坚定。她的指尖因为用力握着激光笔而微微发白,但声音却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珠砸在桌面上。
她的对面,坐着几位神色极其严肃的中年男女,是审计署总部、纪委和经侦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核心成员。他们的级别很高,此刻却都凝神屏息,听着梁芳的陈述。桌上,放着那个她拼死带出来的加密U盘的数份备份,以及厚厚的初步分析报告。
“综上所述,”梁芳用激光笔的红点圈定屏幕上某个复杂的离岸公司网络,“通过追踪鼎坤集团近五年来,以‘科研合作’、‘设备采购’、‘慈善捐赠’等名义向境外支付的十七笔异常资金,总额超过三十亿美元,我们发现了三条主要洗钱通道。”
激光笔移动,红点精准地落在一个标注为“百慕大”的群岛公司上。
“通道一,通过注册在百慕大的‘普罗米修斯资本’,资金经过三层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流入瑞士‘阿尔卑斯私人银行’的某个编号账户。该账户的实际控制人,与‘奥丁之眼’集团的非执行董事亨利·卢森堡存在关联。”
红点跳跃,指向另一个维京群岛的公司。
“通道二,更为隐蔽。资金进入维京群岛的‘星海信托’后,通过虚拟加密货币进行混币操作,分散至上百个匿名钱包,再在迪拜的交易所聚合,转入一家名为‘沙漠之星投资’的公司。这家公司的背景,”梁芳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与某些中东王室成员有关,但经核实,仅为白手套,实际受益方仍是‘奥丁之眼’的控制层。”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牵扯到境外势力和敏感地区,情况变得异常复杂。
“而最关键的,是第三条通道。”梁芳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激光笔的红点死死钉在屏幕上最后、也是结构最复杂的一条资金链末端的一个节点上。那是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名字听起来人畜无害的公司——“亚太健康与发展基金”。
“这笔资金,数额并非最大,但流向最为诡异。它从鼎坤出发,经过两次中转后,进入‘亚太健康与发展基金’,然后……”梁芳操作电脑,调出下一张图,那是一张更加精细的、聚焦于东南亚区域的资金流向放大图,“资金在此被拆分成数十笔小额款项,分别汇往东南亚不同国家的不同账户,包括泰国、缅甸、老挝,甚至菲律宾的一些边远地区的皮包公司或个人账户。”
调查组的成员们皱紧了眉头。这种化整为零、多点分散的方式,是典型的洗钱手段,旨在规避监管,追踪难度极大。
“我们最初也认为资金到此就消失了,混入了当地经济。”梁芳话锋一转,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用了“渔夫”提供的、包含特殊标记的数据叠加层。顿时,那张看似杂乱的资金流向图上,数十个分散的汇入点,被一条条细微的虚线连接起来,这些虚线最终如同百川归海,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地。
“但是,通过交叉比对这些收款账户的Ip登录地址、关联电话号码区号、以及部分账户短暂交汇的中间平台,”梁芳的激光笔红点,如同追踪猎物的猎犬,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地图上泰国北部清迈府附近的一个区域,“我们锁定了资金的最终聚合点。”
屏幕上弹出一个新的信息框,里面是一家机构的简单介绍和一张并不清晰的室外照片。
“新希望”生殖健康与抗衰老研究中心(New hope center for Reproductive health & Anti-Aging)
照片上,是一栋隐藏在郁郁葱葱热带植物中的、现代风格的白色建筑,环境清幽,戒备森严,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神秘感。
“这家研究中心,注册地在泰国,名义上由一位美籍华裔医学博士创立,主打高端辅助生殖、干细胞抗衰老和基因健康管理服务,客户非富即贵,极其注重隐私。”梁芳解说道,同时调出了该中心的官方网站截图,页面精美,充满科技感,但联系方式模糊,预约需经过极其严格的资格审查。
“表面上看,这是一家合法的、甚至堪称顶级的私人医疗中心。但是,”梁芳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它是‘彼岸花’网络在东南亚地区的一个重要节点,甚至可能是进行某些非法人体实验和基因技术应用的核心基地。”
她开始展示核心证据:
“第一,资金溯源。汇聚到‘新希望’中心的资金,虽然经过多层伪装,但其源头,与鼎坤集团流向‘奥丁之眼’的资金,在时间点和金额配比上存在高度关联性。”
“第二,人员关联。该中心的首席科学家团队中,有两人曾供职于与‘奥丁之眼’有合作关系的欧洲生物实验室,而这两人的名字,出现在刘剑锋被恢复的部分内部通讯录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梁芳点开了一份从U盘中解密出的、标注为“特殊样本冷链运输清单”的文件截图,上面罗列着一些代号和生物样本类型,接收方代码经过破解,正是指向“新希望”中心。而运输清单的备注栏里,有一个手写体的英文单词,让在场所有懂行的人背后瞬间冒出寒气——
**optimization & harvesting.**
(优化与收获。)
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两个词在“种子计划”的语境下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简单的经济犯罪,而是触及了人类伦理底线的重罪!
“梁芳同志,这些证据……确实惊人。”调查组组长,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坚毅的老者缓缓开口,语气沉重,“但你要知道,仅凭这些,尤其是涉及境外机构,我们的调查将面临极大的法律和国际管辖权的障碍。‘新希望’中心在泰国是合法注册的,没有确凿无疑的铁证,我们无法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我明白。”梁芳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最困难的部分来了,“所以,我请求启动最高级别的跨境审计协作机制,通过国际审计组织(INtoSAI)的渠道,向泰方审计机构发出联合审计的请求,以涉嫌洗钱和非法转移资产为由,对‘新希望’中心的财务状况进行审查。这是目前唯一能合法切入,并有可能在内部找到突破口的途径。”
她看着组长,眼神无比坚定:“这是我们目前能抓住的、最清晰的一条线。鹦鹉螺岛被毁,‘奥丁之眼’在欧美的势力受到打击,东南亚很可能成为他们新的活动重心,甚至是大本营。‘新希望’中心,就是插在‘彼岸花’网络心脏附近的一根探针!绝不能放过!”
组长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权衡着利弊。跨境审计程序复杂,耗时漫长,且极易打草惊蛇。但梁芳带来的证据链,以及她对整个案件脉络的清晰把握,让这个险值得一冒。
“你需要什么支持?”组长最终问道,这等于默认了她的方案。
“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小组,精通国际法和东南亚金融规则,并且,”梁芳顿了顿,声音压低,“需要借助‘渔夫’这类外部信息源的支持,他们的情报能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当然,这一切会在最严格的保密和合规框架下进行。”
“可以。”组长点头,“小组人员由你挑选,我亲自协调外部资源。但是梁芳,”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你必须清楚,这把‘利剑’出鞘,就没有回头路了。你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罪犯,而是一个组织严密、穷凶极恶的跨国犯罪集团。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不重要。”梁芳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决绝的笑容,“重要的是,要把这些藏在‘新希望’幌子下的罪恶,连根拔起。为了那些被他们视为‘土壤’和‘种子’的无辜者。”
会议结束,众人离去。梁芳独自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屏幕上的“新希望”中心照片,那栋白色的建筑在热带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新希望?多么讽刺的名字。那里孕育的,恐怕不是生命的希望,而是人性最深处的黑暗与罪恶。
她拿起内部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梁芳。准备一下,我们要去一趟泰国。”她对着话筒低声说道,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仿佛要穿透那栋建筑的外墙,直视其核心的黑暗。
“这次,我们要查的,是一家叫做‘新希望’的中心。”
电话那头传来简短的确认。梁芳挂断电话,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午后的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意。
她的审计利剑,已然出鞘,直指东南亚的重重迷雾。而剑锋所向,那个名为“新希望”的中心,究竟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